沈含章七岁那年,家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
爸爸妈妈似乎一夜间就从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变成日日争吵的怨侣。
她也从爸爸妈妈珍视的掌上明珠,变成他们眼里的拖油瓶。
她的妈妈王雅芬是一名美术老师,爸爸沈政年原本在一家国企工作,后因企业改制,开始尝试下海经商。
随着沈政年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王雅芬的脾气也越来越坏。
沈含章成了王雅芬的出气筒。
她只要做错事,就被妈妈指着鼻子骂:“你和你那个没良心的爸爸一样,非得把我气死吗?”
在家里如履薄冰的她,总是偷偷盼着爸爸回家。
每次只要他回来,妈妈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沈含章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已经阴转晴。
某个阴冷的冬日下午,半年没见的沈政年突然走进家门。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脖子上戴了一条黑白格围巾,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沈含章看见他,心里充满欣喜,却近乡情怯般愣在原地。
沈政年解开围巾,随手放在桌子上。
然后,他弯下腰,笑容和煦:“含章,是爸爸啊,你不认识我了吗?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他晃了晃手里的一袋零食,还有一个精致的布娃娃。
沈含章这才开心得跑过去,扑进他的怀抱。
“你回来干什么?”父女俩的温情时刻,突然被王雅芬冷硬的声音打破。
沈政年摸了摸沈含章的小脑袋:“乖女儿,你去房间玩,爸爸有话要同妈妈说。”
她点点头,兴高采烈地抱着新玩具走进卧室。
不久后,客厅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随后,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声传入沈含章耳内。
她惊恐地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见妈妈歇斯底里地流着泪。
客厅的花瓶、水瓶,以及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全部被她砸在地上。
最后,她举起一个凳子,狠狠砸在电视机上。
“哗啦”一声,玻璃碎片立刻四散裂开。
沈政年在一旁怒目而视:“王雅芬,你别再发疯了,这婚我离定了!夫妻一场,我劝你好聚好散。”
“沈政年,你不过就是有了几个臭钱,就开始学别人包养情~妇。”王雅芬精神状态已陷入癫狂。
“我当初瞎了眼,那么多好男人排队追我,我却义无反顾嫁给一穷二白的你。陪你共患难这么多年,你刚赚到钱,就迫不及待要踹了我,哈哈……”
沈政年气急败坏道:“够了,王雅芬,我受够了!你照照镜子,就你现在这副泼妇模样,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你?”
“别找借口了,你和我离婚,不过就是因为外面那个女人给你生了个儿子。”王雅芬嘴角浮起凄婉的笑意。
被她戳穿真相后,沈政年再无顾忌:“我现在赚了这么多钱,需要儿子来继承家业,以后老了也需要儿子为我养老送终。”
王雅芬的眼泪扑簌而下:“那含章呢,她不是你的孩子吗?你为她考虑过吗?”
“我会定期给你们抚养费,这套房子也给你,你好好把她抚养长大。”
沈政年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钞票,放在桌上,“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冷静冷静,考虑好了,我们就去办离婚手续。”
说完,他大步迈向门口,王雅芬却突然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那我呢?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沈政年似乎愣了几秒,随后无情地扯开她的手:“王雅芬,我不爱你了,我们不要彼此折磨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已,好吗?”
她再次跌跌撞撞地抱住他:“政年,我爱你,你别抛弃我,也别抛弃这个家,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她跪倒在地,抱住沈政年的腿:“政年,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求求你……”
沈含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妈妈,她那样一个美丽优雅的女人,突然就卑微到了尘土里。
她心里像被撕裂一般,也哭着跑过去,抱住沈政年的腿:“爸爸,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和妈妈。以后,我会乖的,我会很听话,绝不会惹你不高兴。”
沈政年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含章,对不起。”
“嘀嘀……”院门外传来几声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
沈政年试图拉开沈含章,她却拼了命地抱住他。
那一刻,她明白,如果她放手,她和妈妈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沈政年却狠下心来,用力拽开她的手:“含章,以后你好好听妈妈的话,爸爸有空会回来看你。”
在他的大力推搡下,沈含章跪坐在地上,膝盖被玻璃刺破,血立刻向外渗出。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膝盖疼。
她只是用力捂住胸口,心脏那里似乎被生生扯出一个大洞,那里的伤让她疼得快忘记呼吸。
王雅芬似乎也冷静下来,她站起身,指着门口。
“沈政年,你今天但凡跨出这个门一步,我们夫妻之间就恩断义绝,今生永远不再相见。”
沈政年已走到门口,听到她的话,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在那里沉默地站了一分钟。
沈含章不知道他在这一分钟里想了什么,只知道他心里对他另一个女人和孩子的渴望,最终还是胜过了妈妈和她。
最后,沈政年没有回头,决绝地走出了这个家。
“含章,你爸爸不要我们了。”
妈妈在沙发上坐下,头发凌乱,双眼无神,脖子上还有两道血痕,是被爸爸的指甲划伤的。
屋里一片狼藉,桌椅被推倒在地,玻璃碎片随处可见。
小小的沈含章无措地从地上站起身,想去抱妈妈,却又对她充满畏惧。
往日,妈妈在爸爸那里受了气,总是要发泄在她身上的。
但这次,王雅芬和往日不一样。
沈含章在一旁战战兢兢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她的打骂。
她只是眸光死寂地盯着地面。
沈含章小心翼翼地走向她。
王雅芬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突然伸出右手。
沈含章立刻紧张地抱住脑袋。
王雅芬惊愕地看着女儿下意识的动作,蹲下身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里,泣不成声:“含章,原谅妈妈……”
她这才意识到妈妈只是想抱她,于是流着眼泪,紧紧回抱住她。
从那一天起,妈妈似乎又变回原来那个温柔知性的女人。
她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重新买了一台电视机,也将与那个男人有关的物品全部打包堆在了院子里。
然后,她给自已和沈含章买了好看的棉衣和冬靴,带着她去了很久都没去过的游乐场和溜冰场,还带她去看了马戏团表演。
在表演结束后的那场烟花秀中,她将沈含章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在她耳边呢喃:“我的含章,你一定要幸福!”
回家的路上,沈含章牵着妈妈的手,开心地蹦蹦跳跳。
王雅芬看着重新开朗起来的女儿,眼底情绪翻腾:“含章,你去和爸爸生活好不好?”
沈含章立刻定住,拼命摇头:“我不要爸爸,妈妈,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她抱住王雅芬,抬头看着她的脸:“妈妈,我不喜欢爸爸了,你也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
王雅芬摸着她的头发,轻轻点点头。
沈含章心里仍旧不安,凝视着她的眼睛:“妈妈,你会永远陪着我的,对吗?”
王雅芬蹲下身,将她紧紧抱住,颤着声音回道:“是的。”
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却没注意到,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妈妈眼里那铺天盖地的悲伤与绝望。
那一夜,天空突然刮起北风。
风声里不知掺杂了谁的心碎声,低沉凄怆,如泣如诉。
沈含章听着凄厉的风声,心神不宁,迟迟无法入睡。
王雅芬将她拥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一边轻轻拍着她后背,一边给她哼唱歌曲。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在妈妈的轻哄中,沈含章逐渐进入梦乡。
但她睡得极不安稳。
凌晨时分,家里的挂钟敲响三声时,她猛然惊醒,发现身边位置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