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医院产科门诊区。
“请79号患者沈含章,前往三号窗口采血。”
听见电脑叫号,一道单薄纤柔的身影从长椅上站起身,拿起放在腿上的包,以及一叠检查材料,走向窗口。
护士看了眼她递来的单据,拿出八个采血管,在她左臂绑上止血带,然后用棉签为她消毒皮肤。
女人立刻紧张地别开脸:“麻烦轻一点,我怕疼。”
当采血针刺破皮肤那一刻,她还是微微蹙了下眉。
“好了,按压伤口五分钟。”
“谢谢!”女人站起身,用右手按着左臂肘弯处的棉签,转身欲走。
护士立刻叫住她:“你的包和建档材料别忘了拿。”
她这才转回身,试图用左手去取台面上那些东西。
看她按着棉签,不便取物的样子,护士当即问道:“你老公呢?让他来拿。”
她微微怔了一下,轻声道:“他没来。”
护士这才抬头看她。
眼前这个女人,五官端正舒展,气质温婉如林间清泉,美得清新灵动,但眼睛内却流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你老公心可真大,下次产检记得让他陪着。”
“好。”
沈含章低下头,脑海中浮现那道伟岸凌厉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苦涩。
让他陪着?
她连见他一面都困难。
轻轻吐出一口气,沈含章扔掉棉签,拿起所有物品,向B超室走去。
她已经怀孕二十周,今天来医院建大卡。
一上午,她几乎将产科门诊这一层楼跑遍,办建档手续、找医生出具检查单、缴费,事事亲力亲为。
身边来来往往的孕妇都有家人陪同。
唯有她,形单影只,像一个孤独的旁观者,观摩着别人的幸福圆满。
B超室门口已人满为患。
她走过去,想找一个座位,但长椅上坐满了人。
在打卡机签完到,她走向一旁,安静地靠墙而立,等待叫号。
“医生,我老婆晕倒了!”
人群中,突然有一个男人紧张地叫出声。
沈含章抬眼看去,对面长椅上,一个孕妇大概是因为低血糖,软软地伏在她老公怀里。
很快,医生和护士走上前。
看热闹的人群也好奇地蜂拥过去。
为避开他们,沈含章抬脚走向空旷的角落。
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迎面向她走来。
她立刻侧身避让他。
却不想,旁边地砖上有一大滩被弄洒的牛奶。
她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手胡乱挥舞着,却找不到支撑点,最终狠狠摔倒在地。
一阵剧痛从小腹处传来,她的眼泪立刻滑落:“医生,请救救我的孩子。”
身旁的人怕被牵扯,纷纷躲开。
等医生赶到她身边,她已经满脸冷汗,唇色发白。
看着她痛苦的神色,医生立刻转头吩咐护士:“快,准备手术室。”
等她被推进手术室,医生拿来一份手术同意书:“沈小姐,你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我们要立刻为你做手术,请通知家属过来签字。”
她捂着小腹,痛苦无助:“我是自已来的,我马上给我老公打电话。”
说完,她忍着疼痛,从包里取出手机,第一次拨出那个她早已熟记在心的电话号码。
很快,电话那端彩铃声响起,但仅仅几秒钟后,电话就被斩钉截铁地挂断。
她眼眶蓄满泪水,再次拨打过去。
这次,铃声响了几秒,又切换成“嘟嘟嘟……”的忙音。
魏皓霆,拜托,快接电话!
她在心里不断恳求,颤着手指重新拨通号码,却被再次挂断。
主刀医生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女人。
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面庞滑落,沾湿了她鬓角的头发。
最终,她目光涣散地看向医生,颤抖着嘴唇问道:“医生,手术同意书我可以自已签吗?”
一个小时后,沈含章在术后观察室醒过来,麻药劲还没过,脑袋昏昏沉沉。
护士将她推入病房。
她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
“喂……”她一秒都未犹豫,从包里摸出手机,迅速接通,声音里带着委屈的颤音。
“喂,您好,我这里是装修公司,请问您近期有装修需求吗?”
听清楚电话那端的声音后,她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挂断电话,她扫向手机屏幕,没有未接来电,甚至连一条未读信息都没有。
她果然还是痴心妄想了。
毕竟她和魏皓霆是只见过七次面的陌生人。
不,连陌生人都不如。
放下手机,她闭上眼睛,用力捂住嘴巴,但那破碎的哭声还是从指缝逃逸出来。
她怎会如此天真,根本就不该对他抱有期待,这样就不会有如今这始料不及的失望。
这一刻,她终于想通,孩子没了其实对大家都好。
她的婚姻形同虚设,没有爱,也没有一个能尊重她保护她的老公。
她如果不负责任地把孩子带到这样的家庭,只会让所有人都不快乐。
护士在一旁轻声提醒道:“沈小姐,你刚做完手术,不宜太过激动。”
她用手背擦掉眼泪,虚弱地看着护士:“您好,可以帮我找一个护工吗?”
护士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好的,你好好休息。”
住院第二天,沈含章接到李钰打来的电话。
李钰是魏皓霆继母,是她法律意义上的婆婆,也是魏家唯一一个在她婚后生活里参与度最高的人。
听见她那冷冰冰的声音,沈含章眼前立刻浮现出她那张趾高气昂的脸。
“沈含章,你还记得自已的身份吗?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才刚嫁进魏家多久,你就敢夜不归宿!”
她用手抚着额头,轻声解释道:“阿姨,我现在在住院。”
李钰似乎愣了几秒,随即问道:“你怎么了?”
她闭上眼:“我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