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灯,不安地呼叫妈妈,屋内却无人回应。
她哭着穿上外套,跑到院中,才发现,整个世界已一片银装素裹。
雪地上,有一串轻浅的脚印还没完全被雪花掩盖。
她顾不上害怕,顺着那串脚印,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最终,在一棵大树下,她找到了妈妈。
雪地的荧光,让凌晨四点的世界亮如白昼。
她看见,爸爸最后一次回家时,脖子上戴的那条黑白格围巾,正悬挂在树枝上,而围巾的另一端缠绕在妈妈的脖子上。
“妈妈,你不要含章了吗?你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的啊……”
她哭着将踢倒在地的凳子扶起,颤抖着站上去,等她拽住妈妈的手,才发现她已经没了温度。
但她仍不死心,拼命去抱妈妈的身体,想帮她摆脱缠绕住她的围巾,却怎么也无法成功。
凳子最终倒在地上,她也重重摔倒在地。
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雪越下越大。
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她觉得那是妈妈的眼泪。
那一夜,北风把妈妈藏在心里的眼泪,一点一滴冻结,凝结成漫天大雪,洒遍整个世界……
妈妈的葬礼上,沈含章再次见到沈政年。
他面色灰败,跌跌撞撞走进院子里。
舅舅揪住他衣领,目眦欲裂:“沈政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你害死我姐,怎么还有脸来参加她的葬礼,你滚!”
他却一言不发,任凭舅舅打骂。
等舅舅出完气,沈政年抬手擦掉鼻血,轻声恳求:“小舅子,让我进去送雅芬最后一程吧……”
“让他进来。”外婆颤颤巍巍走到门口。
失去女儿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一夜之间,她头发全白,老态尽显。
沈政年对着老人家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进屋内,“扑通”一声跪在王雅芬的遗像前。
外婆流着泪递给他一封信:“雅芬留给你的,看看吧。”
他颤抖着手,展开信纸,入目是王雅芬那一手娟秀的字迹。
“沈政年,我们在一起十年了。
十年时间,让曾经风华正茂的我变成一个哀怨的弃妇,也让曾经至纯至善的你变得精于世故。
十年时间,长的好似世间千年的变迁,却也短暂的像弹指一挥。
我知道岁月无情,人心易变。
我只是无法接受,短短十年时间,曾今极致相爱的我们,竟然也走到要说再见这一步。
那天,你让我考虑离婚的事。
我考虑好了,我不能同意与你离婚,我只能选择让你丧偶。
照顾好含章,她是无辜的,只是不幸有我们这样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沈政年,我不会原谅你。
后会无期。”
沈政年小心翼翼将信纸折好,塞进胸前口袋,然后低下头,将纸钱一张一张塞入火盆中。
外婆坐在一旁,泣不成声:“沈政年,知道雅芬为什么要寻短见吗?因为你的外遇,她患上躁郁症,整夜整夜睡不着。你这样对她,迟早会遭报应的……”
他一动不动跪在原地,只是虔诚地烧着纸钱,似乎把手里的纸钱烧完,对他来说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沈政年离开之前,走到沈含章面前:“含章,跟爸爸走吧。”
她冷漠地看着他:“你是害死我妈妈的人,我不会跟你走。”
沈政年看着她倔强的模样,似乎在她脸上看到王雅芬的影子,眼泪终于喷薄而出。
然后,他用力扇了自已几个耳光。
……
王雅芬的葬礼持续了三天。
她生前的好友都来送她最后一程。
小小的沈含章安静地跪在一边,代妈妈向众人回礼。
最后一天,有一个漂亮的女人走进来。
她将一束白玫瑰轻轻放在妈妈遗像前,抬手拭去眼角泪花:“雅芬,你怎么这么傻?”
沈含章看着女人清逸出尘的气质,觉得她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祭拜完王雅芬,女人走到沈含章面前,将她轻轻抱进怀里:“含章,我是希言阿姨,是你妈妈的好朋友。”
沈含章趴在她温暖的怀抱里,觉得她身上的香气,很像妈妈的味道。
她的眼泪再次溢出:“阿姨,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要我吗?”
许希言心疼地帮她擦眼泪:“你妈妈不是不要你,她很爱你,她只是生病了,需要提前回天堂去休息。”
“阿姨,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妈妈死了,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含章,阿姨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妈妈只是住到天堂去了,她和我说过,以后每年你过生日,她都会从天堂给你寄礼物。”
沈含章半信半疑:“真的吗?”
许希言认真地点头:“当然。”
沈含章这才止住哭泣。
这时,一道清澈干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妈妈,爸爸催我们走了。”
沈含章这才注意到,阿姨身边还站着一个长相白净的少年。
许希言站起身:“含章,阿姨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别让你妈妈担心,好吗?”
她点点头:“好的,阿姨再见,哥哥再见。”
当阿姨牵起少年的手,向外走时,沈含章睁着大眼睛,羡慕地看着他们紧紧相握的手。
也许是她眼神里对母爱的渴望太强烈,离开之前,少年又回头看了沈含章一眼。
……
其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沈含章都和外婆生活在一起。
外婆像妈妈一样,每天接送她上下学,给她做可口的饭菜,还会在晚上哄她入睡。
她逐渐适应没有爸爸妈妈的生活,但沈政年却再次出现。
听说,他在另一个城市里,生意做得很好。
她不愿意见沈政年,躲在房间里,偷听他和外婆的谈话。
“妈,我想把含章接走,我毕竟是她爸爸,得对她负责。”
“你现在知道要对她负责了,早干嘛去了?”
“妈,我不是来和您吵架的,我知道您也和我一样,希望含章越来越好。”
沈政年顿了顿,继续说道:“她马上就三年级了,我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而且好好照顾她,是雅芬对我最后的交代,我不能辜负她。”
沈政年走后,让沈含章回他身边的话,外婆一句都没有对她提起。
她以为外婆已经拒绝他。
但一个月后,沈含章放学回家才发现,外婆已经将她所有的行李都打包好。
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自已所有衣服拿出来,重新放回衣柜。
外婆没有阻止她,只是将晚餐端到桌上:“含章,洗手吃饭。”
餐桌上,她捧着碗,大口大口将米饭往嘴里塞。
“含章……”外婆终于开口。
“我吃饱了。”她将碗放下,起身离开。
外婆却抓住她的手。
她低着头,知道自已即将被第三次抛弃。
第一次,沈政年在她和儿子之间选择了儿子。
第二次,妈妈在她和解脱之间选择了解脱。
而这一次,外婆也要以“为她好”为理由,送她回沈政年身边。
她等了一分钟,却没听见外婆的声音。
她疑惑地转头,发现满头白发的老人捂着嘴,颤抖着身体,双眼蓄满泪水,那些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地,令她无助的像个孩子。
那一刻,沈含章终于说服自已,她不该让这么爱自已的外婆担心。
她扑进外婆怀里:“外婆,你不要哭,我听话,我会回爸爸身边……”
外婆的眼泪却一颗一颗砸进她心里。
“含章,外婆没用啊,保护不了你妈妈,也护不住你。外婆真的舍不得你走,但你只有跟着你爸爸,才能过上更安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