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快入夜,寒风凛冽。
赵将军府灯火通明,除了偶尔灌入的风吹得蜡烛灯芯一晃一晃外,大厅内一片寂静,压抑得连呼吸都很困难。
赵南画笔直的站在大厅中央,眼睛也不敢东看西看,只得盯着地板发神。
坐在上方的赵韦从板着脸,手都快把椅子的把手捏碎,愣是一句话也不说的死盯着赵南画,怒火中烧就差一把柴彻底燃起来。
双方仿佛在空气中无形的进行较量,就看谁先开口打破僵局,扭转乾坤。
赵南画都快站了快半个时辰,刚开始脑海里背着π圆周率后面的小数点,背到她实在是记不到后,她又开始转变思路背古诗词,想到什么背什么,古诗词只想得起来几个字后,她又在心里唱歌。
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
耗着呗,看谁耗得过谁。
最终还是捏着手帕不敢吱声的田夫人,也就是打扮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率先试着开口,缓和气氛,“画儿回来有时间了,可是饿了?你身体这么柔弱,不吃饭一直站着,会有问题的。”
“我看她好得很!”赵韦从一声大吼,吓得田夫人一抖,几个仆人丫鬟差点没腿一软跪下去。
三秒后赵韦从就因为用力过猛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赵南画抿着嘴,心里想着伤心难过的事情,才没让自已当场笑出声。
田夫人顾不上自已被吓,连忙给他端上一杯茶,待赵韦从喝下去好点后,赵南画眼见时机到了,立马跪下委屈起来。
赵南画:“爹……女儿不过是去看了个热闹,关进牢里,然后二哥来接,最后平安无事回府而已,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她特意强调自已平安无事,还不等赵韦从说话,硬生生挤出一滴眼泪接着往下说,“我不过是在寺内一个人过了六年,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想着回家,好久没见到这么个热闹的场面,就因为好奇去看了一眼而已,我,我也没想到会被抓啊,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
“你……”赵韦从还在用手掌给自已胸膛顺气。
田夫人见此,心疼的走上前去蹲在赵南画旁边,欲哭无泪道:“我的画儿离家六年,刚回来一口热饭都没吃上,家主,你说我们再狠的心也不能如此的狠呐!”
赵南画用袖子掩面偷偷看了眼身旁的田夫人,田夫人保养得不错,除了法令纹明显,眼角都没有皱纹。
至于她和赵南画之间的母女情……
如果赵南画的记忆没有出错,她只记得田夫人在她幼时经常请一些教书的先生,和琴棋书画老师上门亲自教她的画面,其他的,印象不深。
总觉哪里很怪,说不上来。
看来还有待考察啊。
“行了行了。”赵韦从看着这两个母女脑袋都快大了,他年纪大身体实在是经不住折腾,为了做出表率,他还是象征性指责了赵南画几句。
他说:“你这丫头知不知道,断押司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为了救你,我都让你二哥亲自出面去一趟,若你二哥和那刑司没有点往来,我看你就烂在那牢里吧!简直给我们赵府丢人现眼!”
接着赵韦从甩甩手,很不耐烦的,“行了,天色不早了,赶紧回你屋去!把那些饭菜一并送去,省得我看了心烦!”
赵南画收住假眼泪,弱弱的欠身后就赶紧离开了大厅。
再待下去,她怕自已要发疯。
毕竟是在古代,行为举止还是要收敛些,不可破口大骂,也不可暴跳如雷。
稳住。
赵南画走后,田夫人去给赵韦从胸膛顺着气,埋怨着他,“你说你也是的,孩子六年未归,好不容易一见,怎可发这么大脾气。”
“她如果不去凑那个热闹,我就没那么多气,要是传出去,我们赵家又要落人口舌。”赵韦从给自已调整着呼吸说道。
田夫人转而去给他捏着肩膀,她轻轻说,“既然画儿回来了,我们得赶紧给她找几个下人过去服侍,最好是找个会武的下人。”
在田夫人有技巧的按摩下,赵韦从心情慢慢平复,他嗯了一声,“夫人勿操心,这些我来做打算,你只负责画儿的吃喝,给她好好补补。”
田夫人温和一笑,“明白。”
赵韦从闭上眼睛,享受着田夫人的按摩手法,心里默默揣摩着一件事。
赵南画从小柔弱,性子也怯怯的,如今回来竟敢前去凑热闹,他身为赵南画父亲,更是久经沙场,深知人心的大将军,很难不对自已女儿产生一丝怀疑。
难道六年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
赵府比想象中大了两倍左右,赵南画的房间位于赵府西边,要不是有人带着她走,左拐右拐的她都找不到路,甚至会迷失在这座大房子里。
她的房间一直都有人打扫收拾,所以进入院子的时候,就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扑面而来,她眉眼展开,心旷神怡。
雪虽停,但仍有积雪落在院内的大树树枝上,大树旁边还有一个小湖,小湖旁边还有一个木头所造的秋千,赵南画伞也不遮的走到秋千面前,伸出手抹了抹上面的雪,一屁股坐下去后又弹起来。
“太冰了!”她没忍住惊呼,然后一股脑儿地飞奔窜进了暖和的屋子里。
屋内桌子上早就摆满各类好吃的饭菜,热腾腾的,赵南画早就饿很了,趁没人的情况下,她狼吞虎咽开始吃饭,吃完后终于是心满意足的躺在了床榻上。
躺了没一会儿赵南画便在脑海里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她还微笑着眉眼慢慢放松下来,逐渐变得面无表情,一股莫大的空虚感瞬间席卷而来,整个房间突然就变静。
她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什么都不方便的陌生朝代,该如何往下生存。
按照古代人的思路,接下来就是赵南画本人成年,然后爹娘物色一个好良婿,有可能还不是好良婿成婚,生子,牢牢的被套在这四方皆是砖瓦的院子里,做个贤妻良母无聊熬过此生。
去他的贤妻良母,她不愿。
她在现代都不谈恋爱不结婚,到了古代她依旧如此。
她是个幸福自由主义者,天下之大岂能用无血脉关系的陌生男子套牢一生?
想到这儿赵南画在床上打了个滚,仰面朝天时双手捧住自已的脸,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清心寡欲,清心寡欲,清心寡欲。
怎么念她都觉得不对劲,随后她坐起来,认真盘算起自已之后的计划。
她一定会找个时机搬离将军府自已出去住,不仅自由也没有人看管,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得有一笔钱。
钱钱钱,只有包里有钱她方可安心。
赵南画琢磨了一会儿,也许是白天太累,她想着想着索性倒头入睡,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下。
和赵府相隔数远的院子里,穆邑正背着手站在屋檐下仰望着一望无际的黑色天空,偶尔吹过的风掀起他额角碎发,他也丝毫未动。
夜晚很冷又是雪天,穆邑的随从阿枉期间好几次都想劝他进屋,又怕穆邑训斥他打扰自已,毕竟穆邑这人,人前人后两副模样,他只敢站在其身后。
“阿枉。”穆邑忽而唤他一声。
阿枉立马来到他旁边,“主子,有何吩咐?”
穆邑也不看他,若有所思道:“你说时隔数年,人会忘记很多事吗?”
阿枉跟在穆邑身边多年,还未见他有这番感概,很多事情他不敢问,也不敢了解,他也只是个恪尽职守的随从,只管听命行事。
“主子是指什么事?”阿枉一板一眼的问。
穆邑啧了一声,侧目而视,那双略窄却上挑的眼眸带着些不屑,“跟你这人说了也不懂。”
阿枉抿嘴,壮着八分胆子回复着他:“主子,时间磨人,有些事给人印象深刻是想忘也忘不了,而有些事,宁愿忘记也不堪回首。”
穆邑转过身正对阿枉,阿枉赶紧低下头,面色稍微紧张起来,他意识到自已多嘴,这下怕是惹到穆邑了。
穆邑并没有训斥他,而是伸手重重的拍了他三下肩膀,似笑非笑,“还以为你是个一板一眼无趣之人,没想到也会说些人话。”
阿枉表面没什么,实际在这么冷的天下,他后背全是冷汗。
“说正事,那些人找到没有?”穆邑突然变得冷漠起来。
阿枉抱拳,“有一个人已经打探到行踪,就住在临都靠近石西河的那一块,我已经让人去盯着了,就看主子你,何时过去。”
穆邑两边嘴角往上扬起,他虽在笑,可是眼眸里全是冷意,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兴奋。
“这一个不够,多找到几个,我要他们……”
他顿了顿,又看向天空,一字一句道:“亲眼目睹对方折磨致死。”
·
临都的雪没有下一夜,反倒是第二天的天气,竟然有从云层里透出来的一缕光泽,照在地上,雪块砰砰落地,惊醒了屋内的赵南画。
赵南画东倒西歪的坐起来,头发乱糟糟,衣服外衫落到大腿处,她睡眼朦胧的试图保持清醒,给了自已脸上一巴掌,好点后便走到房门口,准备迎接回家的第一个早晨。
然而她一拉开门——
一根长枪忽然从远处飞来!
她睁大眼睛见那杆长枪迎面而来快射中自已,脑子刷的变空白,还没来得及用手做出反应,一把剑出现在她眼皮底下,往上哐当一下挡住了长枪!
“四小姐!”一男一女同时出现在了赵南画面前。
男子握着剑挡在赵南画前面,丫鬟打扮的女子抓住赵南画胳膊一脸担忧,而赵南画,傻眼后愣愣地看向对面,那里站着一个身形笔直高马尾的女人。
她手握着长枪,对着赵南画大声嘲讽着,“比你小时候好多了,起码没有当场吓哭跪下去。”
“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呀!”丫鬟担心的喊着。
赵南画脑子重启,认出了手持长枪的女子。
赵韦从大将军的嫡女,赵南画的大姐,从小学武英姿飒爽的赵湄。
说起来,赵韦从一共四个子女,第一个是嫡女赵湄,第二个是嫡子赵广平,两个人皆是赵韦从病逝的大夫人所生,赵南画称呼他们为大姐大哥。
第三个是她二哥赵安平,最后一个排行第四的就是赵南画本人,也是旁边小丫鬟嘴里喊的:四小姐。
赵湄是个女子,但武功了得,常常帮赵韦从处理军营的事情,在赵南画的印象中,她这个一身正气自负的大姐,并不喜欢她,觉得她太柔弱,身在武将世家很不应该,常常数落嘲讽赵南画。
关系不复杂,只是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男一女又是谁?
“你们两个就是爹找来服侍赵南画的?”赵湄扬起下巴问他们。
男子对着赵湄抱拳作揖,并客气的介绍着:“大小姐安,在下兰洲御,这个丫鬟是我老乡阿诗,我们是受大将军之命,前来保护和服侍四小姐。”
阿诗虽然还沉浸在生气中,但也随之行礼。
赵南画瞧着他俩,阿诗穿着丫鬟的服装,长相可爱皮肤黝黑,兰洲御五官端正长得很普通,握着把长剑也算有些气度。
算算回临都认识的人,赵南画掰着手指头,穆邑,刑司,詹虎,赵安平,赵韦从,田夫人,还有现在冒出来的……
不等赵南画把人脸记清楚,那边的赵湄冷哼一声,长枪再次一亮大声说:“既然是来保护赵南画的,那我就验验你的身手!”
说完,就手持长枪朝兰洲御杀去。
我去,太突然了!
赵南画赶紧拉着阿诗躲到一旁,她嘴里忍不住喃喃:“太猛了,这个大姐一言不合就开打,太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