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林斯静:风,水,花,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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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巍峨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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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致林斯静:风,水,花,月亮
作者:
观麟
本章字数:
8636
更新时间:
2024-11-19

银行这个地方钱来来去去如流水,人来来去去亦如流水,看似空无一物,可这并不是一片脱离尘世的高地,恰恰相反这里是最现实最世俗的地方,在出神的间隙里她在手中揉皱作废的叫号纸上写下这么一句话:一切事只要跟钱沾边就会变得疯魔起来。

从某些层面上来说银行和医院很像,若人生无大事则不入此门,一切都那么赤裸裸地摊开在你眼前,医院无法治愈绝症,银行无法拯救贫穷,你最终只能作为旁观者叹息一声。

上班的第二个月哲雅就买了一条15块钱的十八籽念珠戴在手腕上,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因为她知道适当的宗教熏陶有利于对抗毁灭性的心理冲击。

中秋法定休三天,国庆法定休七天,调休变成了求并集,最终只有八天。

这一段时间正是银行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哲雅一天都休不了。

她太累了。

有时帮林斯静遛狗的时候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弹着手腕上的十八籽,听珠子们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斯静问:“你信佛吗?”

哲雅说:“一点,选我喜欢的部分信奉。”

哲雅跟他说自已在大学里最后一个学期的生活状态,她的寝室在五楼,又是那一排楼里突出的独栋,远离地面,高悬半空,楼下有栾树、梧桐、雪松、楝树、榉树、深山含笑,都是高大的乔木,从阳台往外看都是葱郁茂盛的乔木树冠,洋洋如一片绿海。三月春深似海,小雨细细漫漫地浸透整个杭州,她把阳台的门大开着,雨水的气息漫进来,点燃甘棠味的线香,一缕亮蓝色的烟雾袅袅伸向虚空,她在铺开的瑜伽垫上躺下,听着雨声虚度光阴。

哲雅的室友,一个大二转专业走了,一个大三下学期回家准备考研也走了,还有一个是甘肃酒泉依靠政策加分进来的布依族小姑娘,严重的水土不服加学业跟不上,大一一学年挂的光英语听说读写和高数上下加起来六门就超过了12分,领了学业警告,休学半年,留级,回来上了两周,彻底精神崩溃,退学。

从大三下学期开始寝室里就只剩下哲雅一个人了,时而孤独却难得清静,哲雅说:“我一个人独居高楼上,隐匿在人群中,宛若大贤。”

”你是学什么的?“林斯静很好奇。

“经济学,大类招生进的竺院社科实验班,专业分流之后学的经济学。”看着林斯静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哲雅忍不住笑了,她说,“你是瞎子可以在普林斯顿大学读数学博士,我一个浙大毕业的又为什么不能在银行当一个小小的柜员呢?”

林斯静也笑了,他说:“怎么不可以呢?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啊。”

“对啊,纵然能翻江倒海经天纬地,不得自由,时也命也运也。”

哲雅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讨论命运,那感觉就像两个渺小的登山者站在珠峰脚下讨论珠峰,那庞大高耸的山体在他们头顶投下阴影把他们完全笼罩其间。

他们要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秋意渐渐风也渐渐,千万种声音和千万种气息交织混杂着,喧闹如斯,寂静如斯。

哲雅说:“我6号可以休息,我打算去庙里,你来吗?”

“嗯。”林斯静顿了顿问:“我们怎么去?”

哲雅笑了笑:“当然是我骑着小电驴载着你和小玻从329国道开过去呀。”

那座始建于西晋太康三年的古刹距离哲雅单位直线距离只有3.5公里,骑小电驴17分钟就能到,有时哲雅的视线穿过现金区的防弹玻璃、穿过地板亮得反光的大堂、穿过蒙尘的大门玻璃落在婆娑摇落的行道树上时,她想一千七百四十年间佛陀可曾有一瞬从莲花座上垂下慈悲的目光看看这世上的沧桑。

初秋国道两旁全是高大飘逸的水杉树,金色的阳光透过金色的叶隙洒落在地上,风一吹叶落如雨。

巨大的货运卡车呼啸着来去,哲雅载着林斯静和小玻贴着路边缘行驶,从镇上出发一路骑到庙里。

从东南门进去,豢养锦鲤莲花的池子叫鱼乐国,哲雅在池边站了许久,林斯静就在旁边等她,直到哲雅说:“我看见一只大乌龟背着小乌龟浮在水上晒太阳。”

林斯静嗯了一声,哲雅问:“你知道盲龟浮孔吗?”

林斯静摇摇头,哲雅解释说:“那是《大涅槃经》里一个比喻,说‘生世为人难,值佛世亦难,犹如大海中,盲龟遇浮孔’。”

林斯静听懂了,他说:“这是一个概率。”

“是的,是极小的微乎其微的概率。”

风吹皱池面,莲叶倾倒,哲雅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在老杂志里读到的张爱玲的随笔,“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之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是概率。随笔的题名为《爱》,哲雅不太想把它说出来,她知道“爱”这个字已经过于泛滥,以至于不管在话语中如何排列组合都会导向混乱、暧昧。

走过三大殿,拜过菩萨,他们坐在山下悟真亭,林斯静带的保温杯把盖拧下来能当做小杯子用,他倒了些水给小玻喝。

山风带竹呼啸,松林徐徐引之,哲雅看着他们,很安静。

空气里飘散的烟气味让林斯静想起小时候的事,他说:“小时候爸妈带着哥哥在上海创业,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当时家里还不知道我眼睛的问题会严重到失明的地步,奶奶经常会到庙里烧香求神佛保佑。”

哲雅问:“为什么不接受眼角膜移植?”

林斯静笑了,指着自已的脑袋说:“没用的,是神经那一类的问题。”

很久以后哲雅才知道他的病有一个很复杂的医学名词,叫”视神经脊髓炎”,是视神经与脊髓同时或相继受累引发急性或亚急性脱髓鞘病变,复发率极高。在林斯静搞清楚自已的病理之后,他曾经尝试和医生商量捐出自已完好的眼角膜,医生却告诉他一旦眼角膜缺损眼内组织就会处于暴露状态极易脱落,所以眼角膜捐赠一般是不接受活体捐赠的。

“我觉得还是不要看见比较好......”哲雅很轻地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斯静没有生气,只是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这人世间的惨状,就算是坐在香火阵中的巍峨神明看见了都要落下泪来的。”

她看见十八岁刚过两天的小姑娘穿着极短极短的短裙跟着在厂里打工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男生来办银行卡,两个连明天都无法保证的小孩把彼此的名字纹在手腕内侧。

她看见那些满脸写着稚嫩却一脚踏进社会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孩坐在银行大厅里嘻嘻哈哈彼此开玩笑,轻飘飘地对她说要办银行卡,却在她要求出示社保查询结果时一脸茫然问她社保是什么。

她看见贫穷的年轻小夫妻抱着熟睡的如同一堆死肉一般丑陋的婴儿来银行贷款,没有车,没有房产,没有工作,什么都没有,女人的黑色的眼睛锁在她身上,像溺水者的求救。

她看见下拉货三轮摩托都有些吃力的大叔一步一步挪到柜台,要把挣了一辈子才攒下的二十万打给在老家的老婆孩子,理财经理舌灿莲花要他存定期做理财,大叔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得了小脑萎缩,路都走不好了,眼睛也不好了,不能工作了,把钱打给他们吧”。

她还见过披头散发冲到银行大喊利息结错的阿姨,核实结果却是阿姨把一年定期记成了三年,她教阿姨看折子,阿姨却开始疯狂地道歉,一个年过五十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已经快疯了,我已经承受不了,我有两个儿子,我帮小儿子带小孩,每天晚上一点多才能睡,早上五六点起来还要上班,我的大儿子还是公务员,吵着说我偏心,帮他带不帮他带,老头也要和我吵。我太困了,站着都要睡着了,骑车来的路上我都在打瞌睡,我真的要受不了了,我要被吵死了。”

还有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高强度劳动中丧失健康的父母,他们的脊背佝偻、牙齿稀缺、皮肤黝黑、头发花白、指甲全部裂开,他们带着的孩子一起来取钱,这样的家庭里能鲤鱼龙门成功的孩子太少太少了,要送礼求人,要上补习班,没考上普高的要去职高、技校或者昂贵的私立学校;高考连专科也没上的要去复读,一次就要十万的复读费;考上民办大学或者专科的一个学年学费就要七八万,那些孩子普遍沉默寡言,偶尔的偶尔和她对上视线,然后她就能在这些孩子的眼睛里看见幽怨、受伤、茫然、自暴自弃。

“不是你的错。”林斯静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哲雅的心灵太过细腻太过善良,她像一片洼地,所有人的愤怒、悲伤、无可奈何都汇成一条阴暗冰冷的河流向了她,她一个人承受着超越自身数倍的痛苦,他很笃定又诚恳地重复了一遍,“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只是还不能做到熟视无睹。”哲雅的回答令林斯静意外,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古老的大殿里在做水陆道场,风中的马蹄声很空灵,白石垒起来佛塔下的花有莲花一样的香气,有很多很多蝴蝶联袂翩翩,很自在。

无内容的思想是空洞的,不成概念的直觉是盲目的,这些大而无当去而不返的话语都是荒诞不经的,所以她要停下来确认,她说:“我想知道,当我们讨论这世界的其他人的痛苦时,本质上我们在讨论什么?”

林斯静回答她:“我想我们讨论的是彼此对世界的态度,特别是针对那些令人难以接受的部分。”

哲雅不置可否。

傍晚哲雅把林斯静和小玻送到松音苑门口,林斯静问道:“你会写东西吗?我觉得以你的天赋你应该是个出色的作者。”

哲雅沉默了一下说:“现在不写了。”

“那太可惜了......”林斯静的脸上的确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她写的东西几乎被她删光扔光了,只剩下一些语焉不详的断章残篇。它们记录了她在最深最黑暗的深渊里苦苦挣扎的心理,字字锥心沥血,她怎么可能给别人看?

林斯静并没有执着,他蹲了下来,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捏着小玻的爪子对哲雅挥了挥说:“小玻说,姐姐再见。”

哲雅快要哭了,她说:“再见。”

当她回到狭小逼仄的格子间里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熄灭了,每一寸的空间都好像盛满了灰烬,很累很累,她几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把自已摔到床上。

她打开手机的记事本,屏幕一小片光源映在她的脸上,翻到最最下面,看见了一年前的自已写下的东西:

“早春深夜里文人病发作

清晨起来我对着镜子呕血

去花坛偷一枝梅花镇痛

时常却在悲痛中惊醒

23岁,我过上隐士般的生活

独居高楼读楚狂人

终日以水煮蛋、橙子、维C片维生

可我的身体却代谢不掉世界灌入的毒血

于是我在傍晚时分逃出门

坐上城市的一号线

和人们挤在一起使我感觉到安全

似乎宏大的命运无法再捉住我

我吸取生人烟火气续命宛如妖邪

在尘嚣里我听见我的未来破碎的声音

听见万千人的未来一起破碎的声音

我终于放心了”

其实她没有读楚狂人,她怀着极大的惶恐,每天吃着最简单的食物,过着最封闭的生活,把雅思真题反反复复地做,学到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发痛,只要她停下来就能听见自已的心脏缓慢而沉重地搏动。

但是现在邮箱里那一封已经过期了的帝国理工的工管offer,她再也没有勇气点开,她没有办法告诉林斯静,其实她也是社会底层被贫穷踩在脚下蹍得粉身碎骨毫无尊严的那一个。

他可以随意的支取20万去给自已的朋友解围,而20万却足以覆盖她留学的费用,可以让她的母亲用极端怨恨仿佛淬了毒一般的话语中伤她。

“你也不想想你什么家庭,要20万出去留学,你想都别想,你怎么不去死?”

于是她嚎啕大哭,问能不能再给我一年时间,我去考研去考公。

母亲问:“你考哪里?考公你考得上吗?你还是想考文学是不是?”

她没办法撒谎。

母亲说:“你要是能考上清华北大你就去考,考不上就出来工作,自食其力。”

她终于彻底崩溃,那种她在别人身上看到的幽怨、受伤、茫然、自暴自弃其实也在她的身体里缓慢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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