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舟骨骨折的愈合周期特别长,不过好在林斯静的伤势并不严重,不需要手术干预,只需要静待骨头自已长好。
周三封宇来接林斯静去医院复查,拍片的结果显示骨折线略微模糊,医生给林斯静换了可拆卸的护腕,说可以试着慢慢活动手腕,每天多做几次握拳、手指蜷曲防止关节坏死。
回去的路上下着雨晚高峰路又堵住,封宇把车开得很慢,等两人到松音苑外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封宇晚上还要回“裤云”驻场,于是把车停在小区外面撑着伞送林斯静回家,远远却看见哲雅站在大门外等着。
深秋的雨是冰凉的,不急不缓地把凉意一丝一丝浸染进万物,微风摇落,树上大滴大滴的水珠在伞面地面摔开,在微观世界在激荡起一千粒尘埃,哲雅听见封宇叫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封宇问:“斯静,你没有和哲雅姑娘说你今天要去医院复检吗?”
林斯静想了想说:“抱歉,是不是我的短信没发出去?”
哲雅这才想起来点开手机的短信箱,林斯静下午两点多发的一条短信赫然躺在信箱里,她说:“不是你的问题,收到了,是我没看到,上一整天班实在是太累了,我想我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了。”
封宇说:“你是不是等很久了,外面冷飕飕的,要不先去斯静家里坐一会儿,他可以做咖啡给我们喝。”
“不了,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而且他的手受伤了还没恢复......”哲雅并不想麻烦任何人,而且她的确是疲惫了,只想尽快逃离社交。
“没关系,是半自动咖啡机。”林斯静说的很认真,“我买了很多种豆子,你可以挑你喜欢的。”
话已至此,哲雅无法再拒绝,于是她说:“好吧。”
小玻独自趴在玄关等待主人,听见开门的声音一骨碌爬起来,门一开走进来的除了主人还有两个好朋友,可把小玻高兴坏了。
“哈哈,小玻可是很欢迎我们啊。”封宇拍了拍小玻的脑袋,换了一次性拖鞋,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拿出一袋冻干小零食拆开给小玻。
哲雅换了的鞋,林斯静说:“你请先在客厅里坐一下吧,我去准备咖啡。”
林斯静住的独栋双层别墅,屋子里很暖和很干净,空气里是木质家具温和的木香,空间并没有大得很过分,屋内陈设很少,朝向花园的那一面改成了玻璃墙,一眼能望穿整个客厅看见花园里淋着雨盛开的月季和深深浅浅的木芙蓉。
喂完小玻,封宇看着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的哲雅突然想起来:“咖啡应该配音乐啊!斯静这有很多绝版黑胶唱片,你等着。”
封宇噔噔噔地跑上楼,小玻也颠颠地跟了上去,后来哲雅才知道林斯静的书房在楼上,他所有的黑胶唱片都分门别类地放在黑胡桃木打的柜子里。
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客厅里哲雅总感觉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她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里面林斯静正在清洗器皿。
哲雅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林斯静关了水龙头停下来微笑着说:“谢谢,只是我家每个东西都有固定的位置,所以还是我自已来吧,你只需要等一会儿就好。”
于是哲雅没有进去,站在门口看他给咖啡机插电、注水、预热、从冰箱里拿出鲜牛奶、摆好杯子和工具,一桩桩一件件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全然不像个盲人。
橱柜里第一层一袋一袋摆着的都是咖啡豆,林斯静打开柜子问:“你喜欢什么味道的豆子?”
“其实我不常喝咖啡。”
“那选这个吧,浅焙的,有茉莉花、佛手柑和甜橙的气味。”
“好。”
咖啡机嚼碎咖啡豆发出嗡嗡的噪音,等到机器停了,林斯静扣好双粉碗将手柄卡进接粉口,按下磨豆键,等待出粉,然后是萃取,冲兑。
封宇拿着两张黑胶下楼了,去把墙角把蒙着的绒布掀开,拉出来一台老式留声机,沉重有分量,金色的铜制喇叭像盛开的喇叭花,他自顾自地调试起那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老物什。
小玻跟着下楼,叼了一颗网球,后来哲雅才知道那是小玻的最最宝贝的东西,封宇和林斯静都忙着,小玻嘤嘤着凑到哲雅身边。
“你要和我玩吗?”
哲雅接过小玻口里的球,小玻尾巴摇得欢快,哲雅明白了,将手里的球轻轻丢出去,小玻心花怒放地追着球满屋子跑,如此几次,直到小球滚进了置物柜底下,小玻趴在地上够了几次都够不到爪子扒得木地板哗哗响急得大声汪汪。
林斯静转移咖啡液的手停在半空中问:“是不是小玻的球又掉到柜子底下去了?”
“我这就去帮它弄出来,没事的。”哲雅拿了靠在墙边的扫把走过去,把柜子底下的小球勾了出来,可是当她直起腰却一眼看见了陈列在柜子里的老照片。
照片里深红色的丝绒幕布铺垂到地,面目清秀目光温和的少年站在灯光聚焦的颁奖台上胸前着金牌举着一面张开的国旗,光影定格在身后那一排外国评委起立鼓掌的瞬间,巨大的电子屏上显示着“special award:Sijing Lin,.”
就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她是见过这张照片的,在镇中的校史陈列馆里,当时的他们刚刚作为保送生进入这所百年名校的实验班,个个都以为自已是天之骄子前途无量,清北不在话下,浙大保底,可是当带队老师介绍说“你们之中也许有人优秀到能进入国家队参加IMO,更厉害的能获得金牌,但我想不会有人能再获得特别奖了,据我所知,他是迄今为止参加比赛的中国选手里的唯一一个。”队伍里有人发出了惊叹,有人发出了嘘声,有人问“老师,学长是保送去了清华吗?”老师回答说:“不,他选择了出国,在UC Berkeley数学系。你们很幸运,之前学校好像邀请了他来给你们做开学典礼的致词。”
高中的第一次开学典礼哲雅已经记不清了,当时她似乎是太困了在校长冗长的发言中沉沉睡去,却被哄堂笑声吵醒。坐在她旁边的女生小声告诉她,那个走上台发言的学长好像个瞎子一样撞到了演讲台把台花都撞掉了。而在满堂的笑声中,台上的男生却微笑着丝毫不恼怒,他说:“命运安排我们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相遇,孰不知光是为了到达这里,令我们成为我们自已,我们早已历经沧桑。”哲雅心中微微惊动,问邻座的女生“他是谁?”,邻座的想了想笑着说“忘了,好像是上上届刚毕业的学长来着。”
她很少会去想镇中的一切,可是就像《千与千寻》中说的“曾经经历过的不会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她逃避着回忆,当某个契机触发了它们,往事历历,她才发现它们从未模糊过分毫。
她想起在自由活动无所事事的体育课上她和阿妍在空寂的校园里闲逛,看到在香樟树荫覆盖的干道旁立着一块漫布苔痕的石碑,上面刻着历届获得国家级竞赛奖项的学生名字,她们读着那一个一个名字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天赋型选手,她指着林斯静的名字对阿妍说“这个名字真好听,蝉噪林逾静,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很好听。”
“林斯静,你是镇中毕业的吗?”
“怎么了?”林斯静问道。
哲雅说:“我在校史陈列馆看过你的照片,听过你给我们做新生致词,我看见你的名字刻在校碑上。”
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命运的草蛇灰线在那一刻完全的串联,她在很久很久之前见过他,只是那时的他们毫无交集,相两列交相驶过的列车,只在某一个瞬间意外叠合,然后又沿着各自的轨道走出很远很远,直到命运要他们再次遇见。
哲雅说:“很抱歉,没有认出你。”
林斯静笑了笑,一如多年前那个荣辱不惊的少年,他说:“这么说来你是我的学妹了,其实本该是我多多照顾你才对,可是我却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不麻烦的。”哲雅说,“我很开心。”
“嗯,我也很开心。”
舒缓悠扬的小提琴声缓缓流淌出留声机,浸没整个客厅,封宇跑过来说:“好了!我成功放出声了!”
三个人围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人捧着一杯热咖啡,小玻趴卧在林斯静身边轻轻摇着尾巴,外面雨潺潺,此情此景无比安宁。
哲雅问:“这曲子真好听。”
封宇说:“这是拉尔夫·沃恩·威廉姆斯的《云雀高飞》,塔斯敏·丽特尔演奏的版本,是斯静最喜欢的曲子。”
林斯静轻轻点了点头。
哲雅打开手机搜索了这支曲子,点了红心,加入歌单收藏。
封宇看着她操作问:“哲雅姑娘,你喜欢音乐吗?”
几乎没有犹豫,哲雅说:“很喜欢。”
“那你听摇滚吗?”
如果westlife、coldplay算摇滚乐队的话,哲雅有些拿不准自已会不会激怒一个摇滚爱好者,于是她说:“听一点。”
“太好了!那你和斯静一起来听我们乐队在音乐节的演出吧!”
音乐节,那太潮流了,这种潮流的东西对于哲雅而言有些太超前了,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封宇却高兴得从地上蹦起来,去抽了一张印着碎花的餐巾纸来,提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抽象到像电线打结了的字迹,递给哲雅。
哲雅默默接过,仔细辨别上面的字,勉勉强强看清了“封宇”两个字,封宇说:“这可是我手写的珍贵邀请函,你给他们看,他们就会放你进场了。”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哲雅问,“林斯静不用吗”
“我想阿宇的那些朋友都是认识我的。”林斯静如是说。
“好吧。”
七点多了,哲雅准备回去了,封宇说:“正好我也要走了,我送你吧,外面还在下雨。”
哲雅说:”不必了,我住的很近,走十分钟就到了。“
告别之后哲雅一个人撑着伞走在阒无一人树叶滴漏的长街上,到了路口的时候却看见一辆红色的牧马人越野车缓缓倒驶过来,车窗是开着的,封宇倾身喊她的名字,她站定静静望着他。
“我还是有一些话想对你说,关于林斯静的。”
哲雅问:“你一定要今天现在说吗?”
封宇很严肃说:“对。”
哲雅还记得封宇陪林斯静来银行那一天说的话,在他眼里哲雅和林斯静的结交是一件满功利意味的事,哲雅相当不喜欢别人这么看待自已,尽管从某种层面来说封宇没说错,现在她和林斯静之间维系的纽带的确是金钱雇佣关系。
他这个人只是看起来恣意放纵,但哲雅能感觉出来这个人对人心人情洞察之敏锐绝对是顶级的。
“你想说什么?”
“林斯静从来没谈过恋爱,他很喜欢你——”
他的话没说完,哲雅就发出了不以为然的笑声打断了他说:“如果他喜欢我,他会自已跟我说,而不是一遍一遍由你复述给我听。”
封宇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说:“你真的是特别。”
“按照我的想法,你、我、林斯静根本没必须发展到像现在这么熟。”
“请不要这么说,我为之前的无礼揣度道歉,现在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朋友看待。”
哲雅仍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封宇问道,“你喜欢斯静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封宇的望着她的眼睛,十二万分认真:“因为我喜欢你啊,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一个雨天,红发玩摇滚的帅哥开着越野车在你面前停下说他喜欢你,如果哲雅只有十几岁还待在学校里或许她就沦陷了,可惜她已经进入社会了,仅仅只是半年的时间,她的心境迅速蜕变,冷酷、老成、无动于衷、什么都不相信。
她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封宇不确定问:“什么?”
哲雅把那个词又说一遍,她说:“海王。”
封宇一时说不出话来,愣愣地望着她。
哲雅有些讽刺地说:“怎么,我理解错了吗?”
封宇沉默了。
“去找别人吧,我对爱情游戏不感兴趣。”哲雅如是说,撑着伞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