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赶到镇上的时候只剩下一片荒芜,街道上是满天的灰尘,偶尔一处宅子门口坐着个老人。
他们脸上堆满了皱纹,头发已经花白,衣服上也满是日积月累斑驳地痕迹。凹陷的眼珠透露出一种对生死的淡然,让人看了不禁打寒颤。
这里的屋舍整齐,还有一些刚翻新的,看起来原本应该是个发展得很好的小镇。
客栈也都是关门的,三人只好找了个蹲在家门口的老者问。
老爷爷也没问他们从哪里来的,但是让他们住进了家里,天色已晚了,简单吃完了饭,老爷爷便开始劝他们明天就赶紧走。
听到他们三人还要进越州城,大惊失色,“别人都巴不得早点逃,你们往那虎狼窝去干什么?”
柳靖璋不敢暴露身份,道:“家里有些亲戚,听说打了仗,家里派我来看看亲戚们还好不好。”
“你们亲戚家可有人在军队里?”
柳靖璋不知道老者是何意欲,摇摇头。
老者才道:“那倒还有一分希望活着,只是活成什么样就不知道了,越州的五万守备军都被反军屠城时给杀了,连家中九族都不放过,还杀了占口粮的老弱病残,把壮丁拉去干苦力,不愿意的也杀了,为了占财产,家里资产厚的商户也杀了,如今越州城里没多少人了。”
“那越州城可有办法进去?”和尚突然问道。
“反军只允许帮他们送粮草的人进出,怕混进去朝廷的细作,查得特别严,进不去的。”老者道:“虽然是亲戚,但是人各有命,这越州城进不得,你们还是早点回家去吧!不要去白白送了性命啊!”
柳靖璋是来查越州失陷的内幕的,当然不会轻易回去,听老者所言知道得挺多,便想再打听打听,道:“老人家可知道,反军进城那天,越州到底为何不闭城门?”
“唉~”老人家又叹了口气,“越州海上不是一直闹匪吗!那些反军跟海匪是一伙的,那伙盗匪就是专门探越州虚实的,后来被江都柳家的公子灭了,哪知道屠城时又看见了,大家都说是柳家公子没剿完匪,其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啊!”
听到这,柳靖璋紧张起来,“还有别的隐情?”
“其实越州城早就集结了大量的反军,他们扮成普通人,大部分都是所谓的海上镖夫,以前越州没有海盗时是没有海上镖夫的,是他们自导自演,然后顺理成章的把人安排进城去,里应外合啊!”
闻言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当初他们能毫发无损的回来,不是因为扫平了海盗,而是除了那四十个官府的衙役和柳家的家丁,他带去的人就是盗匪。
怪不得越州百姓和官府都束手无策的海盗,会被他们一把火就烧了,而且他们无一伤亡,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不过是他们一直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
柳靖璋又问道:“那这又跟夜不闭城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那些镖夫杀了守城军强行打开了城门?可是我听说,城门是越州督抚让打开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回答道。
柳靖璋又问:“那老人家是怎么知道越州的镖夫就是反军的呢?”
“我们镇虽然地属湖州,但是离湖州城远,离越州城更近一点,所以我去越州城打鱼来卖,平常那些镖夫我都见过,反军进城那天我刚好也去了,那些反军就是换上了戎装的镖夫们,虽然衣服不一样了,但人我还是认识的。”
“那老人家后来是怎么从越州城逃出来的呢?”和尚问道。
老人家眯起眼睛扫了他们一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们三人目的肯定不简单,道:“三位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进那越州城不可?”
见三人犹豫,老者又猜测道:“你们是朝廷的人?”
柳靖璋站起来作揖道:“我们是江都柳家的人,越州的流民都涌进江都城了,都在说柳家是导致越州失陷罪魁祸首,所以家主派我们来查清楚真相。”
“原来如此。”老者叹息,摩挲着桌角,像是在深思熟虑什么事情。
和尚双手合十道:“相逢是缘,我看老人家熟知越州布防,可有法子帮我们进城去。”
苏一顺势拿出一锭银子给老者。
老者看了两眼道:“罢了,我就帮你们一回吧!”又把银子退了回来,“银子就不必了,我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又年事已高,时日无多,用不上了。”
柳靖璋看了一下家徒四壁的屋子,心中生起同情,“老人家没有孩子吗?”
“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要紧的,你看看其他屋门口坐的老人,他们倒是有子女后代,可听说反军要来了,逃跑也没把他们带上。”
柳靖璋一时找不到话来答了,左右看了一眼。
和尚单手作揖,“老人家倒是活得通透。”
老者自顾自地站起来,“好了,我去休息一会儿,等到子时过半你们就叫我,我带你们进城去。”
灯火太暗,老人家看不太清楚路,踉跄一下,柳靖璋赶紧扶了一把。
“多谢后生。”老者拍拍柳靖璋的手,表示感谢,摸了到柳靖璋手上的血珀佛珠,看了一眼,血珀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很醒目,眉头微变。
道:“后生这手串是……”
柳靖璋看了一眼,道:“别人送的,老人家识得?”
“我年少时家中是做珠宝生意的,后生这手串不像俗物啊!让我想起来年少时鉴宝的时光,能给我看看吗?”老人家有些感慨道。
柳靖璋看了和尚一眼,似是询问,和尚没有动作和表情。
柳靖璋取下手腕上的血珀佛珠递给老人家,老人家拿到灯下观摩了一下,然后还给了柳靖璋。
“血珀养人,后生好福气。”
“老人家谬赞了。”柳靖璋眉眼染上温暖的笑,把佛珠戴回手腕上。
老人家蹒跚着步伐,走进屋子里休息了,关门时还嘱咐他们自行去右边的屋子休息,子时过半记得叫他起来送他们进城。
三人进了屋子,分析了一下现在得到的信息。
还差弄清楚越州为什么会夜不闭城了,只要证明了这一点跟柳靖璋没关系,那督抚就没办法再把安置流民的事情扔在柳靖璋头上了。
可越州新任督抚一家已经遇害,想要知道原因,恐怕得从新任督抚身边的人下手。
确定了接下来目标,苏一再也撑不住爬桌子上眯着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尚道:“施主也去休息一会儿吧!到了时间我叫你。”
柳靖璋想着事情,掐着下巴撑着桌上盯着和尚看,然后将右手横在和尚面前。
“这佛珠到底有什么来历?”
“上次施主不是问过了吗!”和尚覆上柳靖璋的手压下来,“我买的。”
“我怎么感觉老人家似乎认得这串佛珠。”
“老人家以前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认得也无可厚非。”
柳靖璋想了想,好像有道理,“说得也是。”转而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道:“你扣寺里金像买的。”
和尚:“……”
柳靖璋“噗呲“笑出了声,调侃道:“这算不算偷娘家的东西来倒贴啊?”
和尚:“……”
说不过,只好动手,和尚提起柳靖璋,发现柳靖璋似乎长高了一些,不过和尚力拔山兮气盖世,还是能提起来。
走到了床边放下,拉过被子盖好,“施主还是快睡觉吧!”
柳靖璋躺着也调侃,“和尚脸红什么?”
和尚只好“簌”地把蚊帐放了下来,“睡觉。”
柳靖璋这才不敢再说什么,怕等一下和尚直接出门去了。
和尚在床边得地上打坐下来。
柳靖璋透过蚊帐看着他,“和尚不睡吗?”
和尚安静了一会儿道:“在想越州城的事情。”
柳靖璋感觉和尚担忧的语气,想舒缓一下他的心情,语气轻快道:“有我堂堂江都英勇不凡的柳公子在,必定能平安查清真相,使之大白于天下。”
和尚转过脸隔着蚊帐,看着里面,道:“你对越州的反军怎么看?”
“反军?”柳靖璋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转动了下眼睛,想了想,“嗯……他们是前朝的势力,前朝三代暴政,人神共愤,灭亡是众望所归也是必然之势。只是可惜当初朝廷仁慈,并没有将他们彻底剿灭,使得他们有机会盘踞在海上为非作歹,伺机挑起战争,至使百姓流离失所。”
“三代暴政,确实是前朝的罪孽,到了阴曹地府,怕是也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反军挂的是萧字旗,听说反军的主公就是前朝皇室的直系血脉,有些人天生就是坏种,身体里流着暴戾的血液,不然也不会做出屠城这种事情,说到底都该死。”
“你说,会不会有一些人即使与前朝有牵连,但是他们并不坏,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人你还觉得他们该死吗?”
“怎么会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与前朝有牵连的无非也是些权利顶端的人,他们目睹着暴政却无所作为,一样是纵容,一样有罪。”
“可我听说,前朝皇室都死光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直系血脉。”
柳靖璋感觉和尚有点不对劲,道:“你今日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看到外面那些孤独的老人有些感慨,他们的亲人都走了,把他们扔在这里,湖州也放弃了他们,朝廷暂时也庇护不了他们,越州的反军来了也不会收容他们,他们明明没有罪,却没有人要。”
柳靖璋也陷入了沉思,和尚修行多年都想不明白的事物,他又怎么可能想得明白。也许这就是事实,生死关头,所有的一切都经不起考验。
今天的和尚似乎含了淡淡的忧伤,但是柳靖璋眼皮打架了,他从蚊帐中伸出手,搭在和尚的肩膀上算是安慰,迷迷糊糊中说道:“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抛下你的。”
和尚靠在床沿上,昏暗的灯光照着他,没有在云真寺的光明和超脱,像没有了佛光庇佑就黯然失色的凡人。
柳靖璋已经进入梦乡,搭在和尚肩膀上的手还不忘抓了抓,道:“我就算是跟你一起死,也不会抛下你的。”
和尚的唇上出现了一个稍大的弧度,他回握了柳靖璋的手,把唇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