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柳靖璋醒过来了。
和尚盛上了一直用炉子温着的补汤,吹了吹喂给柳靖璋,“不吃饱饭怎么有力气去越州。先喝点汤,我还温着八珍粥,喝点汤润润喉咙再吃。”
柳靖璋有点受宠若惊,和尚今天怎么这么温柔?
莫不是……柳靖璋脑子里回想起自已睡着前……
和尚喂完了汤又端来了粥,柳靖璋吃第一口就知道,这不是家里厨子做的。
“这是你做的?”
和尚以前做的都是素粥,从没有做过八珍粥,以为自已做得难吃,道:“可是味道不好?”
“那倒不是。”柳靖璋卖起关子,和尚疑惑的抬了抬眉,柳靖璋又道:“只是感觉和尚不太一样了。”
和尚舀了勺粥递到柳靖璋面前,“哪里不一样?”
“话多了。”柳靖璋低头吃粥,看见和尚大拇指上新鲜的印子问道:“你手怎么了?”
“被猫咬了。”和尚淡淡地道。
柳靖璋一碗粥吃完又吃了一碗,时不时跟和尚对视一眼,四目相接,柔情似水,含情脉脉。
“少爷,我……”苏一又一次不合时宜的出现,然后屏住呼吸转身,打算假装没有出现过离开此地。
被柳靖璋叫了回来,柳靖璋要去越州,打算今晚就把江都的这些事情安排好,有事要忙便让和尚先去休息了。
柳靖璋跟老管家单独谈了话,安置流民还有生意上的事情大概是安排好了,剩下的各种细节就交给老管家了,必要的时候可以打开柳家库房。
老管家年过耳顺之年,握着柳靖璋的手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还是从柳靖璋爷爷时就在柳家的老人,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早已经把柳家当做了自已家,把柳靖璋当成了亲孙子。
担心柳靖璋遇到危险,有去无回,自已也没办法跟家主交代。可柳靖璋执意要去,老管家便知道,柳家子孙个个都是有主意的。
只得搓了搓一根都没剩下的眉毛,祈祷着柳靖璋能平安回来。
柳靖璋安排完这些事情时天已经蒙蒙亮,担心天亮之后出城太过招摇,便早早动身了。
此次南下越州,只有和尚和苏一与他同行,故意乘了辆破旧的马车。
柳靖璋忙活了一晚上,刚出了城确定没有人发现便又睡着了,晚上醒来时已经到了驿站。
这驿站不大,之前从越州回来时也是走的陆路,也住过这个驿站,只是现在明显比之前破败荒凉了一些,像被打劫过一样,而且柳靖璋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反军掌控着越州,不许百姓随意进出城,各州也防着反军的奸细混进城,百姓不敢出门,生意也不做了,这条联通越州的路就没什么人了,林林总总住了十来个人。
柳靖璋从楼上下来用膳,吃的也只是烙饼和炒猪杂。这对柳靖璋来说实在是难以下咽,要知道他此前的十八年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之前越州之行也带了很多东西还有小斯伺候,根本不担心吃的问题。
好在老板娘后面又煮了米饭上来卖,只是这米饭卖得贵,一两一碗,别的客人都只喝稀粥。柳靖璋买了三碗。
老板娘也是看人下菜碟的,见柳靖璋有钱,便又有了清蒸鲈鱼。
五十两一条。
柳靖璋刚想买下,被和尚拦住了。
“出门在外,要低调行事。别暴露了身份。”
他们此次是要秘密潜进越州,还安排了苏二在江都假扮自已。一路上也低调,衣服都换成了普通的布料,颜色也不艳丽了。对外也自称家道中落的公子。花五十两买一条鱼,还是太过奢侈了,柳靖璋只好作罢。
此时驿站里别的客人不乐意了,这驿站摆明是要发国难财,旁边桌的彪形大汉一拍桌子起来,“老板娘,哪有这么做生意的?这鱼平日里才几文钱一条,你卖五十两银子,这不是坑我们吗?”
“就是就是,坑我们。”跟他在一起的两个人也附和他。
“觉得坑?那你们别吃就是了,我这里又不是慈善堂,这荒郊野岭的我在里开驿站也不容易,越州都失陷了,保不齐过不了多久就打到湖州来了,老娘我总得挣点钱跑路不是。”
“你堂堂正正挣钱也就罢了,争这黑心钱你拿着良心过意得去吗你?”
“黑心钱?我又不是杀人越货,怎么就黑心钱了?这盘猪杂便宜买你就不错了,没钱还想吃好的,我看你是想占便宜想疯了吧你。”
老板娘的声音又细又尖,吵起架来耳朵都炸了。彪汉被怼得哑口无言,老板娘已经提供了他们吃得起荤素还稀粥,彪悍汉感觉再争下去也不占上风,只能坐下。
老板娘冷哼一声回后厨,边走边道:“真是人善被人欺,要不是那伙流民硬闯我的店,我至于这么做生意嘛!”
这驿站不是官驿,地处湖州边界上,若是越州的流民要去往江都,必经过此驿站。听老板娘的意思是有流民闯了进来才导致驿站如今这么破败的。
柳靖璋示意苏一跟进去打探一下,不一会儿苏一偷感十足地出来了。
示意柳靖璋和和尚靠近才道:“这驿站被流民抢过,那些流民从湖州出来,湖州督抚也没给他们放粮,走到这肯定已经是饿红眼了,又不敢抢前面十几里的官驿,便只好来抢这里了。老板娘的丈夫还被打瞎了只眼睛,怕吓着客人,在后厨炒菜呢!”
柳靖璋心道,怪不得只见老板娘在吆喝。
“他们不报官吗?”和尚问。
“报了,这地方在江都和湖州的中间,两边都不管,而且流民数量太多了,官府怕激起民愤,就给了老板娘十两银子打发了。”
“五……五两?”柳靖璋难以置信。
苏一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怕其他彪汉听见了,这驿站又要重蹈覆辙。
柳靖璋放低声音,“都抢成这样了才给五两?”
柳靖璋其实对银钱没有很大的概念,不知道贫苦人家的五两也不少,对于普通人家也算小财。
但是这驿站的破损程度远不止五两,还没算被一扫而空的驿站储粮鱼肉。
“不然老板娘怎么一条鱼卖五十两,宰的就是当官的,但是一般当官的都住前面十几里的官驿,就只能宰些有钱的冤大头了。”
柳靖璋表情变了变,苏一急忙解释,“我不是说少爷你啊!”
柳靖璋表情又变了变,苏一又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五十两对咱们来说也不多……呵呵。”越解释越心虚,只能尬笑两声。
柳靖璋瞪了苏一一眼,“闭嘴。”
殊不知,自苏一从后厨出来,旁边那桌的三个彪汉就注意到了他们。
入夜,柳靖璋在床上进入美梦,苏一也在旁边的榻上睡的呼噜喧天,和尚在蒲团上打坐入睡。
没办法,一人开一间屋显得太奢侈,苏一又要守着少爷,柳靖璋又要和尚陪着。只能折中,三个人挤一间了。
一根迷烟悄悄伸进屋里,和尚动了动鼻子,和尚对药味敏感,发现了不对劲,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反手捂住了柳靖璋的口鼻。
柳靖璋被闷醒,四周一片漆黑,想要挣扎,和尚贴在耳边轻轻道:“别动,有贼。”
柳靖璋拉过被子捂住口鼻,缩在被子里面不动,和尚也收回了手假装被迷晕了,决定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门栓被挑掉,两个人蹑手蹑脚得走进屋内,吹燃了火折子,四处摸索着。
一人要来扯苏一怀里的包袱,发现扯不动,这时门口又来一个人,显然是刚刚跟老板娘起争执的那三人。
来的那人点燃了桌上的灯,“动作快点,我已经把店主解决了。”
屋内瞬间亮了,拿火折子的那人看见他衣服上的血迹有点惊恐道:“你把他们杀了?”
“那老板娘和她瞎眼的丈夫居然没被迷晕,女的被打晕了,男的…就失手弄死了。”
拿火折子的明显胆小一点,道:“这是要吃官司的。”
扯包袱的扯了半天也没扯动道:“别说那么多了,已经这样了,反正都要吃官司,快来帮忙,咱们拿了钱就走,到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去。”
“你去帮他,我看看床上有没有好东西。”衣服沾血的道。
那人熄了火折子去帮忙,还是扯不动,“要不把他手砍了。”
“你说什么呢!咱们那点迷烟,把他手砍了他痛也痛醒了。”
这时苏一突然翻了个身,掉到了地上。包袱也滑落在了旁边,露出了里面的金子。
两人赶紧伸手去掏出来。
往床这边走的人发现床头也有一个包袱,绕过和尚伸手去拿。
柳靖璋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已经开始害怕,手在被子攥出了汗。感觉有人靠近,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那人伸手去勾包袱,下一瞬被人一把拽住,和尚力气本来就比常人大太多,轻轻一拧,那人右臂就脱臼了。
惊叫一声,左手挥拳要打和尚,拳头还没有碰到就被和尚膝盖踢飞出去狠狠撞在桌子上,把桌子都撞塌了。
掏金子的两人见状,抽出短刀朝和尚砍来,和尚身手稳健,化气无形。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三个小喽啰打得倒地不起。
柳靖璋从惊恐中缓过神来,鞋也没穿跑下床来,“你……会武功?”
“和尚对着胳膊腿都脱臼的三人道了声“阿弥陀佛。”才转身对柳靖璋说:“少林武功,寺里教过,习得皮毛。”
地上的三人还在骂骂咧咧,动静太大把驿站的客人都引来了,驿站一共就十二个人,除了老板娘和店主,剩下的十个全在这屋子里了。
“啊啊啊…………”老板娘拿了把菜刀,发疯似的冲上楼,边跑边喊,抡起菜刀朝地上的一人砍去,一连砍了两三刀。
围观的几个客人没一个拦着,一是因为不敢,二是因为来不及。
直到那人断了气,几个客人都不自觉后退,老板娘又把视线锁定了地上得另外两人。那两个瞬间一脸惊恐,倒吸一口凉气瑟瑟发抖。
胆小的那个已经开始求饶,“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关系,饶了我…啊……”
“哐当”老板娘的菜刀掉在了地上,她怨恨的瞪着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冷静。”
老板娘瞬间如疯了般大笑起来,又笑又哭。然后起身从窗户纵身一跃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