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柳靖璋心情极好,有时候看着账册就突然发笑了。
召集各掌柜议事时走了神,本来那些掌柜见柳靖璋年纪轻轻又没有经验,也一直没把他当回事,平日里的事宜也只是知会柳靖璋一声,毕竟是家主安排的。
可这几日议事下来发现柳靖璋总是阴恻恻的发笑,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苏一察觉到异常,总是偷偷摸摸看柳靖璋写给珈增法师的信,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说来奇怪,这珈增法师是一封信也不回,少爷怎么还是这么开心?
苏一百思不得其解。
正月歇雪了,百姓忙着铲自家院子里的雪,和尚也也铲云真寺的雪。十五就要开寺,定有很多香客要来首拜。
而柳靖璋定要做这个首拜第一人,提前一天就住进了云真寺。
然而柳靖璋刚住进云真寺官府就出来了告示,越州叛军早就坐实。为避免引起恐慌,还有流民增多,江都将要闭城,只出不进。
而关于越州失陷,据侥幸逃出的百姓道,人是从海上来的,那夜无风无雪,海上风平浪静,突然就来了这黑压压的一片,还在海边晃荡的渔民看见了还以为撞了邪,碰见鬼兵了,连滚带爬跑回家里。
那些人上了岸就杀人,事发突然,敌军已经进城才燃起了烽火,各州收到消息皆不敢轻举妄动。
一夜过后已经是血流成河,哀嚎遍野。越州提督的头颅被悬挂在城门上示威,妻女不堪受辱皆自杀于府。
从越州逃出来的流民先到了湖州,可湖州并不富庶,哪里接得住这么多人,不肯放他们进城去。
一些流民就死在了城门口,湖州督抚想了个回旋的法子,把流民放进城去,施了回稀粥,粥台上演了出戏。
湖州不是不想接纳他们,是实在接纳不住,湖州刚遭了水患,颗粒无收,督抚为官几十载家中也只有薄田。是个清正廉洁的清官。施这一次粥已经用去一半库饷,还要养活湖州父老。
流民听了也是声泪俱下,可他们也是走投无路了。
湖州督抚又出了主意,隔壁江都倒是个富庶的州郡,还有柳家这个富可敌国的商头巨无霸,定是能养活他们这些流民的。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起来,之前就是柳家公子去海上剿的匪,怎么那反军还是从海上来的。
于是便认定了是柳家公子欺骗了他们,说什么已经剿干净了海匪,其实是想浪得虚名,白白受了越州百姓称赞爱戴。
一群流民又被窜邹往江都来了。
江都城门口的流民越来越多,城外吃着野菜泥土,城内是山珍海味。
江都督抚也知晓了此事的不寻常,帖子都递到了云真寺。
意思就是接不接这波流民就全看柳家了。
柳靖璋只是看了两眼,便回了帖子,他柳家向来行善积德。自当要承担起这差事来。
督抚收到了帖子,马上贴出了告示,把柳靖璋和柳家吹上了天。还要出银修一座供奉柳家行善积德的庙宇。
柳家门下的各大掌柜彻底坐不住了,集体找上了老管家。以前柳靖璋不主事的时候都是老管家处理这些事情,如今柳靖璋来了虽然诸事依旧井井有条,但是要安置流民这事太草率了。
老管家也看见了告示,正在为这事发愁,原本休息的这段日子已经长出来了几根眉毛,这一忧虑两根眉毛掉在手上。
老管家先安抚了各大掌柜,才命人去了书信叫柳靖璋,提笔时又觉得太麻烦,便自已拖着一把老骨头往云真寺去了。
出城门的时候连带有柳家标志的马车都不敢坐了。
柳靖璋还在云真寺等明天开寺,院子里的雪也铲完了,和尚在整理明天开寺用的香,柳靖璋便帮忙他。
老管家蹬着小碎步匆匆赶来,柳靖璋看见他时还讶异。
“老伯怎么来了?也是来等开寺的吗?
老管家一拍大腿,哎呦,这可怎么了得,小祖宗怕是掉进督抚那老贼的陷进去了。
“祖宗啊!那流民咱们管不过来的啊!那是督抚的事情,咱们能捐善款,但是不能揽下这个责任啊!”
柳靖璋不以为意,“原来是为这事儿,督抚都在帖子上说了,这些流民都是投奔着柳家来的。打的是我剿匪不利的名头,这流民该我来安置。”
老管家撸起袖子擦了擦鹅头的冷汗,按理说少爷才说主人,他的决定自已不好说什么,可是此事重大,管家只能求助旁边的和尚,“珈增法师,你倒是帮忙劝劝啊!”
和尚也听了个原委,他并不知道督抚跟柳靖璋下过帖子,这剿匪的事情也有他一份,心中肃然有了疑惑,“越州的流民怎么会绕过湖州直接到江都来?”
“湖州督抚本就是个有阴的,从越州到江都必经过湖州,不是他教唆的还能是谁!我刚出城,那城外的流民乌泱泱的,起码有几百上千,后续也不知道还要来多少,这要是全抛给柳家,柳家的生意都没法运作了啊!”管家唉声叹气道。
生意运作不起来,哪里还有银子进来,只怕到那时只能搬空了柳家库房了。
柳靖璋听了老管家的分析才道人心险恶。那督抚的帖子上,大笔挥洒,写着柳家功德和百姓存亡,言辞凿凿,词藻华丽,全然皆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人人都道柳靖璋风流纨绔,却人人都知道他心底善良。督抚把他抬到高台上,给他看民生疾苦,他便什么来龙去脉也没有多想,草草就答应了安置流民的事情。
加诸那帖子上“剿匪不利,民怨四起”八字就是掐着柳靖璋那点愧疚故意写的。
柳靖璋才后知后觉自已被人算计了,算计他倒是不要紧,可柳家门下可是很多讨生活的普通人。
皇都现在忙着平息战事,暂时管不到流民上来。江都督抚明知道流民是湖州抖来的,还是顺水推舟想让柳家安置,他也就能落个江都父母官的头衔了。
这算盘打得叮当响,也就只敢对付柳靖璋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江都富商大有人在,虽然不及柳家富足,但是全部凑凑也能出点力。
督抚如此对柳家倒不是对柳家有什么芥蒂,只是柳家没有家主坐镇,好欺负罢了。
老管家蹬着小碎步来回走了好几圈,他是真的着急。
柳靖璋已经接下了这烂摊子,如今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件事情这样发展下去,等不到家主回来,柳家就要被拖垮了。
正想着对策,苏一又匆匆跑来说督抚又派人来了。
话音一落,门口就出现了个人,正是此前跟柳靖璋一起剿匪的那个总兵,他现在已经升为了城门守备军的将领,督抚说让他全权配合柳靖璋安置流民的事宜。
之前柳靖璋剿匪时的英勇无畏早就让总兵生了敬佩,如今又要安置流民,柳靖璋更是在他心中有了大仁大善的形象。
一进来就单膝跪地,道:“江都城门守备军总领魏齐听凭柳公子差遣。”
魏齐一介武夫,根本不知道安置流民这事的各种利弊。又对柳靖璋来了一波吹捧。柳靖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人这么崇拜他,左右是尬住了。
和尚瞥了魏齐一眼,心道这人五大三粗,一看就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而老管家觉得魏齐就是督抚故意派来监视催促和膈应人的,只想一脚把他踢出去,奈何他只剩下二两老骨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给苏一使了个眼色。
苏一招呼着自已的六个兄弟上来把魏齐架了出去。不明所以的魏统领嘴里还问着什么时候开城门放流民进城的话。
老管家也没有法子了,这事反正是落在柳家头上了,柳靖璋担心老管家年纪大了受不住,便让魏齐偷偷安排老管家进城去了。
自已打了包票,他总不能一直活在身边人的庇佑里,他应下的事情他就要去解决。
然而,当柳靖璋从云真寺偷偷下山,看见城外遍地流民时还是两眼一黑,这也太多人了吧!只得一边先施粥一边想法子。
然而流民并不买账,江都督抚都跟他们说了,安置他们的事情已经全权交给柳家负责了。
他们期待了好几天,柳家虽然每天施粥,但是就是没有要开城门的意思,便有些爱挑事的人传谣说就是不想安置他们才不开城门的,为富不仁……
魏齐是个愣头青,一边跟流民打包票柳公子一定会管他们,一边频繁来云真寺催促柳靖璋。
没两天柳靖璋在云真寺的消息流流了出去。还觉得魏齐跟柳靖璋是一伙的,就是不想管他们了,还跟守备军打了起来。
后来还是督抚出面安抚的才平息,并承诺尽快催促柳家给他们布置宅院。
一个面黄肌瘦的流民狠狠将手中的稀粥带碗摔在地上。
“他爷爷的,咱们连口干饭都吃不上了,那柳公子还有闲情逸致去拜佛。”
一人先出头就有百日附和,柳靖璋的谣言被扒了个底朝天,以往的风流事,剿匪不利,在平日里挥金如土,就连他追求和尚的事情都被拿出来大做文章。
一瞬间,柳靖璋成了十恶不赦,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