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万长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语气轻柔道:“还有个惊喜没给你看。”
秦梅香也知道自已抱了这么久有些逾矩,只是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抱过来的…一下子要改习惯还真是不适应。他听到万长嬴说的话之后松开了手臂,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太近了是没办法好好说话的…
心跳得比万长嬴的声音响亮多了。
秦梅香擦干净眼泪,喜悦道:“师尊还给我准备了惊喜?”
“嗯。”万长嬴宠溺地抬手又抚了抚他的额发,伸出手掌摊在眼前,沉声对他说:“看。”
空空如也的手掌中忽然泛起银白色的灵光,那些灵光逐渐聚拢,幻化成型,变出了一个银蛇衔月的发冠,冠旁还有一根白玉直簪,看上去精细非凡,制作颇费了些心思…
秦梅香欣喜地抬眸看向万长嬴,鼻子一酸又差点要哭,好在他憋住了。
“为师亲手做的。喜欢吗?”
万长嬴看着他一笑,瞧他这个反应就知道他肯定喜欢得紧,说话的语气里都带了点自豪。
“喜欢!”秦梅香肯定地点点头,说完这个他觉得还不够表达出对这个发冠的喜爱,又加上程度重复道:“很喜欢!非常喜欢!最喜欢!”
万长嬴做什么都总是做得很好…秦梅香绣得歪七扭八的手帕,他绣却能栩栩如生,如今做的发冠也如此精细漂亮,简直比其他人做的发冠都更加好看。
他笑得灿烂,忍不住接过这发冠在手中翻来覆去地仔细看,手指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摩挲到,眸子里都抑制不住地闪动着光。随后高兴地问:
“师尊怎么想着送我发冠?”
万长嬴见他开心,也忍不住跟着他一同扬起嘴角,认真答道:
“你及冠那日我没在,没能看到,所以我想着补上。及冠之日定要有父母亲人给你加冠的…委屈你了。”
秦梅香身形一滞,眸色闪动,口唇微张,抬眼看着万长嬴。
万长嬴拿回他手中的发冠,看着他继续说道:“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倒也不必讲那些繁文缛节一定要加冠三次,一次就够了。”说着,他拉起秦梅香朝一旁走去,走到一棵梅树下,笑道:“坐在这边的平石上吧,师尊替你加冠。”
秦梅香依言坐下,心里很慌张,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不稳。
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由父母之外的人给他梳头…还是他心心念念,暗自思慕之人,依赖信任,钦佩之人…
万长嬴站至他身后,替他摘下原本的发冠,手中化出一把梳子,手指顺过发丝,不经意间还会触碰到他的耳尖,勾起一缕薄红。
“内心修德,外被礼文。”
平日清朗的嗓音此刻却显得十分严肃,认真,仿佛在对待极其重要的一件事。
“既以修德,又以正容。”
秦梅香觉得世界好静,静得只能听见万长嬴低沉肃穆的嗓音,静得只能感觉到指端轻柔收拢发丝的触感。
此刻世间的一切喧嚣,争斗,爱恨…仿佛都与他无关。
清崖之上,梅树之下,连绵不绝的群山,啾啾啼叫的飞鸟,沉山的斜阳,暖黄的霞光,白云,流水…都是这一场仪式的见证者。
即使…这场仪式,只有他们两人。
“君子,正衣冠。”
君子,正衣冠。
随着万长嬴口中的加冠祝词念完,秦梅香的头发也已经高高束好。
银蛇衔月…
这个图纹是他从小到大最爱的,万长嬴竟现在还记得,还做成了发冠…
万长嬴替他束完头发后便将所有东西都又收进了灵力内,走到他眼前,祝愿道:“二十及冠,虽说这番祝词晚到了快一年,但师尊希望你今后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秦梅香站起身,收起了自已的那副旧发冠,笑着重重地点点头,回道:“师尊,我长大了。”
“是啊,小娃娃长大了。”万长嬴抱着手臂低头憋不住笑,声音都跟着笑意轻颤。
回想梅院初见时,只到他腰那么高的孩童,这会儿也长成了一个遗世独立清冷俊逸的男子。
总角之年到已至弱冠。
任谁目睹此般变化能不感叹一句光阴似箭…
秦梅香盯着万长嬴看,看他笑,看他在梅树下,霞光里,一身白衣仿佛透着光,又或者说他本来就发着光。
万长嬴天生一副笑脸,嘴角就算在平静的时候也是微微上扬的,可偏偏却是一双白凤眼,十分锐利,看人一眼就威慑力非常。于是借着他这双清冷的眼睛,他便常常将嘴角压下去,故意做出一副冷漠疏离的面容来,仿佛在他眼中这样才是仙尊该有的样子。
但秦梅香心里还是觉得,不论是王凡还是万长嬴,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不对…
秦梅香不自觉跟着眸中的人一起露出了笑意,看清风吹下落叶飘到他的头顶。
他伸手去将万长嬴头顶的落叶摘下,心中激荡不止。
师尊怎么样都是最好看的。
落叶枯黄,盖在头上。
秦梅香想起来了幼时和万长嬴开的玩笑,手指中捏着的叶片也随着他的身躯颤了颤。他暗自窃喜,将叶片抛出,任它飞至空中,逐渐翩飞于悬崖之上。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秦梅香用开玩笑的语气借着这个契机看向万长嬴的双眸道:“师尊,我又替你揭盖头了。”
说完,他还故作得意般眨了眨眼,装出一副幼时调皮的模样。
本来已经做好迎接万长嬴像以前那般故作怒气的准备,但这次却不一样。万长嬴听完这句话反而愣在原地,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木楞…仿佛一塑雕像,一动不动,口唇微张。
完了。
秦梅香被万长嬴这番表现吓到了,着急忙慌给自已找补:“啊师尊,我开玩笑的…我不是…”
“我知道。”万长嬴听到他说是开玩笑的之后才有了动静,垂眸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嗯…那就好。师尊别放心上。”
秦梅香神色复杂,其实只有他自已才知道。
早已过了能开这种玩笑的时候了。
若要再说那句话,就只会是真心的。
万长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恢复了笑脸看着他,温声道:“天色渐晚,回吧,酉时还得赶路。”
“好。”秦梅香的声音细若蚊蝇,很轻,他在试图掩藏语气里的心虚,落寞。
“走吧。”万长嬴转身,走在前方,秦梅香叹了口气压住心中的思绪之后赶忙跟上去。
二人在念梅园篱笆前分别,秦梅香自已回了弟子堂,瞧见肖若尘正抱着洗好的被褥在晾晒,便上去搭了把手。
肖若尘见他回来了,面色却不甚好看,低沉得紧,便一边伸手拉着被角一边担忧地问道:“秦师兄你咋了?怎么笑着出去苦着脸回来?”
秦梅香帮他牵着被角晾到竹竿上,转头去看着他问道:“我苦着脸吗?”
“对啊。”
肖若尘点点头,一脸认真地仔细将他的面色再打量了一番。
眉头紧蹙,嘴角扁平,眸色晦暗。
这不明显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才有的表现吗?难道很难看出来?
“哎。”秦梅香沉沉叹了口气,思绪万千。
晾好被子之后二人走到石桌旁坐下,肖若尘拍了拍胸脯,故作浮夸地说:“到底怎么了?说不定开朗大方的本公子能帮得到你哦!”
秦梅香侧头,微微抬眉,神色略显质疑,看得肖若尘都有些心虚了,支支吾吾道:
“你…你这副样子看着我做什么!”
“好吧,那烦请若尘师兄教教我,若是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了,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算是直挺挺问到肖若尘的盲区去了…
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该怎么办?他连人都还没喜欢过,这怎么回答?他搞不清啊,合着秦师兄这副唉声叹气的样子是为情所伤了?
不敢想…
肖若尘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任谁看了他这副样子都会以为他此刻正在深思熟虑想办法…
但其实他正在心中暗自猜想,导致秦梅香能伤心至此的女子究竟该是什么绝色佳人。
秦师兄这种妇女之友居然也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苦恼…果然爱是穿肠毒药啊。
“看来…若尘师兄也教不了我…”秦梅香故作无奈地又叹了口气。
“谁说我不行了!既然我说了要帮秦师兄解决烦心事那便一定要做到的!”
肖若尘急了,伸手往石桌上一拍,发出的声响震得周围经过的弟子都吓一跳,纷纷朝他投去疑惑难解的目光。
都知道若尘师兄跳脱…也没想到这么跳脱啊…
“若尘师兄。”秦梅香突然语气十分认真严肃,让肖若尘心中一紧,还以为他怎么了,结果他接下来说道:“我说我故意逗你的你会生气吗?”
“靠!”
肖若尘又是一个拍桌,嗖的一下站起身,满脸都是被戏弄后的嗔怒。他左右看了看,发觉周围的眼神又投来,于是只好压低声音冲着秦梅香说道:
“秦师兄你变了!怎么跟师尊一样了!”
秦梅香翘起二郎腿,扶着下巴看着他跳脚的模样轻笑道:“徒随师象,是若尘师兄太坦率啦。”
“得了吧!”肖若尘摆摆手,气冲冲地转身就准备要回房,秦梅香眯着眼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低声笑了笑。却不料肖若尘突然顿住脚,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过头来指着秦梅香哈哈一笑,咧着嘴角十分滑稽地喊道:
“秦师兄!你发冠挺好看啊!心上人送的吧!哈哈哈哈哈!”
“你!”
被他乱蒙一通都被戳中了心事,秦梅香羞赧地脸颊耳尖一通红,慌乱之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肖若尘干完这事却得意洋洋地转身就走,只留秦梅香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捂住脸,生怕周围的师兄弟看出他的不自在。
夕阳余晖,转眼间便近酉时。
秦梅香吃完饭之后就回卧房拿好包裹,到宗门外提前等着了。
“哟。”陈全带着赵刚一步步从阶梯上踏下来,看见秦梅香立在那儿站得端正挺拔,调侃地笑着说道:“没等你的好师尊一起?”
“申金长老,赵师兄。”
听到声音,秦梅香转过身去正色抱拳行礼问好。陈全性子一向不羁,朝他抬了抬手示意,赵刚也淡漠地冲他微微颔首,说道:“秦师兄好。”
秦梅香起身,余光忍不住打量了一番赵刚,忽而想到万长嬴之前化身成他的样子就觉得十分滑稽有趣。
从这两日相见来看,真正的赵刚浑身正气凛然,眉目冷峻,杀气外泄,灵力从四肢百骸之间涌至体外,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他是一个修为非常高超的…
而万长嬴化的那个赵刚,相貌虽然别无二致,行为举止习惯却压根没去模仿。怪不得当初总觉得赵刚赵师兄有些奇怪。万长嬴顶着人家一张刚毅坚定的脸庞做着滑稽耍赖的事,不奇怪才真的怪了…
秦梅香暗自在心中无奈笑了笑,感慨万千。
修为如此高超的人,却一直踏不破宗师界的门槛,以至于被迫常年要在外降妖寻找机会。
修行一路难行,只得少许人上青云。
玄清子和玉承恩这种人不惜动用邪术,恐怕也是不甘于凡吧。
然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害人终会害已。
“秦师兄,你这么早就到了啊?”
没等多久,肖若尘就背着个行囊走了出来,远远看到秦梅香就开始打起了招呼,走近之后才发现陈全正挑着眉倚在一旁的树干上盯着他,而赵刚就站在陈全身后的树林里,与茂林几乎融为一体。
肖若尘看见赵刚之后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真赵刚…
他一想到之前对着那个万长嬴化成的赵刚又搂又抱,称兄道弟…甚至还争秦梅香…后背霎时汗毛直立,冷汗淋漓啊。
我以为的断袖师兄竟是我的恶魔师尊?
这种故事拿去写话本子怕是一天之内就能火遍南乔吧…
肖若尘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挤出一抹难看的笑,行礼道:
“申金长老,赵师兄,你们也到了啊。”
陈全换了个姿势,背靠树干抱着手臂,勾着唇问:“那是自然。你师尊呢?”
“我…师尊他…”肖若尘左右看了看,果然…
“得,等等吧。”陈全斜着吹了吹自已的额发,居高临下地看着肖若尘,忽然眸中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故意调侃道:“这次怀光宗婚宴,各宗掌门及其弟子都要去…你说肖宗主…还有霜…”
肖若尘听到呼之欲出的两个名字,后背更冷了…
完了个蛋的,把这茬忘了。
“霜白少主肯定也在哈。”
陈全这张毒嘴是侃人侃习惯了的,注意到肖若尘一张俊俏的面容被吓得失了色,他像是达到什么目的般爽朗地笑了起来,让秦梅香在一旁听着都替肖若尘感到尴尬。
行吧,弟子堂调侃之尬,申金长老替他报了。
“大家都到了,那出发吧。”
正愁没人解围能接得住陈全的话,肖若尘还愣在原地头脑风暴。一边懊恼没带金疮药,一边在想要是见到霜白了该说些什么。
终于,万长嬴的到来仿佛天神降临,一言打破万丈冰窟,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瞧见肖若尘这般吃瘪的模样,秦梅香忍不住低声笑了笑,然后转身看着一步步从阶梯上走下来的万长嬴喊道: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