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姜行夏又想起了初见陈泊帆的时候。
少年的眼眸与彼时的眼神相重合,傲慢、阴翳、目中无人,透过时光的缝隙,碎片化的挤进来,拼凑出完完整整的记忆链条。
生锈的尖刀带着淋漓的血迹反反复复插入还未愈合的伤口,一阵又一阵,刺痛人心。
五年前,祖国最南方的小岛上,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飞机发出哒哒哒的刺鸣声,掀起一阵阵巨浪,而后稳稳的停在停机坪上。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走出舱门,白得发光的皮肤被热辣的阳光直射,生出了一点红晕,与少年红棕色的发色朝相辉映。
格格不入。
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这个少年的一切都与这座南方贫瘠的小岛格格不入。
不明所以的岛民带着探究的意味,将目光投射到这个外来之客身上,这些岛民中当然也包括正在兼职潜水教练工作的姜行夏。
没一会儿,就见一名矮胖的中年人走到飞机上下来的那行人身边,恭敬的给人指路,指路的那人便是这座南方小岛的镇长范德。
乌泱泱的人群渐渐消失在可见范围内。
炎热的小岛恢复了一往既往的平静,除了刚才的插曲,小岛一直都是这样平静的。
姜行夏收回目光,没再去深究,继续开始今天的潜水教授工作。
西州岛很小,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姜行夏会偶然与这个不速之客擦肩而过;又也许,他只是心血来潮,来旅游的富家公子,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有会面。
但这都不是现下姜行夏该想的问题,她应该关注的是今天能带几个人下水,拿到多少钱的劳务费。
西州岛是祖国最南方的小岛,近年来因为旅游业的兴起,再加上商业化的包装,到岛上游玩的人很多。当然,也给了姜行夏一份得以谋生的工作。
“夏夏,岛上刚才又来了一批游客,估计会有几个需要潜水的游客,你准备一下。”
说话的人叫贺徐,是西州岛潜水部的队长,30岁的年纪,已经有超过十五年的潜水经验,当初姜行夏入行的时候是他带的。
“好的,贺徐哥。”
少女回完话,转身到设备间拿设备。
最近是旅游旺季,平常要上课,姜行夏每周只有周末才有时间来这边工作,工资是按照带客数量结算。趁着暑假这段时间姜行夏得赶紧多赚钱,才能交得出下学期的学杂费。
陆陆续续有人上岛,贺徐给姜行夏分了两个游客带下水。
下水之前两名游客已经在培训室接受了20分钟的基础训练。
一望无际的大海梦幻却又蕴藏神秘的危险性,为了安全着想,潜水的区域是设定在离岛20米左右。
远方来的游客们基本都是第一次下水,下潜时由于对未知的恐惧感,往往限制了他们前进的步调。但姜行夏从不缺少耐心,她会一步步分解引导,给予鼓励,直到她们敢将整个身子没入其中。
姜行夏的口碑一直很好,经人介绍过来找她的人不少,她也乐在其中。赚钱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她必须有足够的底气,逃离这座生活了十六年,却依旧贫瘠的小岛。
海风轻轻拍打着少女光洁的面庞,被海水打湿的碎发杂乱无章的粘黏在额头上,少女虔诚的将目光投向大洋的彼岸。
太阳升起的那个方向,真的会有一条康辉大道吗?
带了五个人下潜,今天的收入是两百元,姜行夏一笔一划的记录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
还有三天就要开学了。
这三天姜行夏几乎都泡在潜水部,包括众人避之不及的夜潜,也欣然接受。
倒是又赚了不少钱。
姜行夏想,她上辈子应该是个钱包,就喜欢这散发着铜臭味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人不爱钱,对吧。除了……
姜行夏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前几天匆匆一瞥,无欲无求的那张脸。
原本以为会很快遗忘在时间洪流里的这张脸,在开学的时候倒是又加深了一点,在姜行夏带着满身狼狈的那天里。
陈泊帆与姜行夏的第一次正式会面,不是很唯美。
早间上课前,教室里就影影绰绰捕风捉影的开始有流言兴起,源头正是镇长家的宝贝儿子范元武。
“大伙儿,给你们透露个事儿,今天我们班会来个大人物。”
“啥啊?”
班级里几个八卦的人围坐在一起,趁着下课几分钟的休息时间,开始开座谈会。
“还记得前几年投资我们岛发展旅游业的那家公司不,昨天他们家的大少爷,叫陈泊帆,不知道犯了啥错,被流放到这岛上来了。”
“你小子,别吹牛吧,人家一大集团的公子哥,来我们这小岛干嘛,体验贫苦生活啊?”
“你别不信,昨天我爸亲自去接的,哎呦那排场,人家坐直升飞机来的知道不。一头的红毛,倒显得我们这些岛民土了吧唧的。”
“昨天我爹还帮忙弄入学手续了,听说今天就来报到了。”
叮铃铃--
话音刚落,班主任便领着范元武口中那岛外来的“潮人”进来了。
潮人一身黑衣黑裤,外套半搭,背上的包松松散散的斜挎着,面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悠然的跟随班主任的脚步,在讲台上站定。
教室里突然骚动起来,封闭小岛的岛民们哪儿见过这么有个性的人。
“大家安静一下。”班主任老吴出声打断了同学们的讨论声。
“今天我们有一位新同学,将要加入高二1班这个大家庭,也就是我身旁的这位,大家掌声欢迎。”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那么,陈泊帆同学,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已吧。”
一旁沉默许久的少年接过老吴的话茬,低沉的声音穿透整个教室,惊醒门外尚在休憩的燕雀,打破春的沉寂。
“大家好,我叫陈泊帆。”
末了,少年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三个字,“陈、泊、帆。”
然后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