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启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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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老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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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阳和启蛰1
作者:
至尊黄豆
本章字数:
8594
更新时间:
2024-11-19

马车走在林间的路上,徐徐驶过,声音寂寥而单调,拉车的马只有两匹,形体俊美而健壮,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本来赶车的活计,林清袅是撸起袖子就要干,但是被韩江雪拦下了,她觉得有男孩子在怎么能让她来赶,两人撕扯了几个来回,最后苏迢迢大手一挥,让宋窕来赶车了。宋窕也很谦逊的表示这是他的工作,抢了他的工作,他回去也不好交差,林清袅这才作罢。虽是作罢,可还是在马车外车沿上坐着,以方便去换班。

林清袅坐在车沿上晃荡着腿,想到杨若然常常问苏迢迢:“迢迢,为什么想进打打杀杀的武林?”

苏迢迢每次都很老实,说:“不知道,因为没处去吧。”

而韩江雪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进武林门派,是因为我们要维护世界和平。

可是林清袅自已却总是不说话。她觉得这分明是颠倒了因果,世界和平是维护的,不是降服的,为什么不能共同建设一个美好世界呢?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大家都是爹生妈养的,天天打来打去,多没有礼貌。

她倒是觉得胡一缘和胡小慧悬壶济世,行医救人才是维护和平的侠义之举。可自已没有胡小慧那样的缘分。

她没有那样的缘分,也没有苏迢迢的那样的家世背景,也没有韩江雪那样文武双全的实力,更没有杨若然那样登峰造极的武功。她只是一个贫穷土气的农民。林清袅和大家在一起时,其实一直会觉得,自已是最差劲的。但她很感恩,及时自已如此差劲,大家还是待她这样好。她回头看了看车里优秀的伙伴们,忽然觉得,压力好大啊。

苏迢迢的声音打破了林清袅的思绪,“唉,我觉得五味杂陈的,你们说这算不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韩江雪答道:“算吧,张叔要是不酗酒,也不会沦落到去街头流浪要饭。更不会把他的妻子逼死。”

“可他经历了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又被长工骗走全部财产,他父母承受不住打击纷纷自尽,借酒浇愁,也是事出有因。”

“可我觉得,无论因为什么,拿自已的错误惩罚他妻子,他妻子又何其无辜呢?他妻子在这一系列打击里一直对他不离不弃,嫁妆都当尽了,最后被张叔逼进娼寮,可张叔还不戒酒,最后他妻子绝望的自尽......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这样对他妻子的啊。”

苏迢迢长叹一口气。

林清袅在车外坐累了,走进了马车,拍了拍苏迢迢的肩,“人性都是复杂的,你们读书人背的三字经,开篇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我却觉得,性非本善。”

“小袅主张性恶论吗?荀子也是这样想的,你之前说想读书,那我从荀子开始教你吧。”苏迢迢说道。

林清袅摇摇头,“也不算,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怎么定义这两个概念呢,又怎么可能一言概全去覆盖一个人的全部呢。张叔那样可恶的导致了他妻子的悲惨死亡,所以他是恶人吗?他又拼了命的想救我一个陌生人,所以他是善人吗?”她顿了顿接着说,“人性太复杂了,不会有人完美的一件错事都不犯的,同样,恶人放下屠刀,经受过报应后,老天爷也给他活着的权力。人都是会变的,只是无论善恶,相应的报应,善报也好恶报也罢,报应就该来报。只是太多时候,报应它不来,这时候才是你们武林人士应该出面去替天行道。”

杨若然手里把玩着一个镯子,“无论如何,今后我相信张叔会踏实的在医馆过日子的。他既然帮过我们一次,如今拜托我们去他老家玉带湾给他妻子墓前还这镯子,我们就也帮他。”

韩江雪表示肯定,“嗯,去玉带湾的话,离玉峰镇很近,路上的时间算来,刚好够参加武林大会的。大概还有半天就到了,大家休息会吧。”

老叫花子本姓倪,单名一个超字。他父母希望他超过别人,成为一个人上人。

老叫花子生活在玉带湾一个不贫苦但也不富裕的平凡家庭,他自幼聪慧过人,懂事的很早,一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待成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邻村因孤苦无依,所以并不要彩礼,这对于倪超的家庭减轻了很大的负担,随即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这位孤女结为连理,他们的婚礼很是简朴,没有定情信物,没有彩礼,倪超觉得有些愧疚,于是暗暗下决心,三金买不起,一金还是可以实现的。他要攒一笔钱给妻子买个金镯子。

生活依然并不困苦但也不算富裕。倪超与父母同样是焗锅人,一天他外出焗锅,回来时,母亲去世了。母亲的去世并没伴随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就是那样去世了。母亲是一个劳苦的人,经年累月而积劳成疾,全家人也似乎很快就接受了她去世这件事情,只是家里每个人的心中,都多了一块黑黝黝的填不满的洞。

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人的生老病死就这样更迭着,日子就这样向前推进,很快他们有了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孩子的出现使不富裕的家庭压力增大了许多,但省吃俭用,日子还算过得去。葬礼和小孩子使倪超买金镯子的计划暂时搁浅,他与他父亲更加卖力的去焗锅。玉带湾景色优美,发展的很快,短短几年,屋宇鳞次栉比,来往商旅,行人旅客川流不息。这里富庶之人渐多,很少有人家锅破了还去焗的,都是丢了换新的,所以,父子二人的生意并不好做。妻子还没出月子,便接了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小孩子也争气,生的又白又胖,胖的五官都挤在一起,从来不挑食,倪超也变着花样研究吃的给他做,跟锅打交道的,似乎厨艺方面也有着过人的天赋。

有一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到家,妻子十分开心的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原来是她用做针线活的钱,给自已买了一个金镯子。倪超大惊,随即是铺天盖地交织在一起的感动与愧疚。他说一个大男人哪有带镯子的。妻子摁着他的手给他戴上。倪超颠了颠手上镯子,苦笑着抱了抱眼神清澈且真挚的妻子,心里无奈道:“小傻子,怎么金和黄铜分不清呢。”

出身贫寒的她,从未见过金银首饰,只有这一片赤诚之心。他突然好想像孩子一样和母亲炫耀分享自已的假金镯子,看啊,老娘,你们给我找了个多好的媳妇!那个黑黝黝的洞,更加黑的填不满,不见底。他于是试着承担起更多的家务,做更多的好吃的给他们母女。

倪超就这样黑着天出去,黑着天回来,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努力,使日子更好起来,努力到,见家人的时间被稀释的越来越少。而再一次见到父亲,是父亲被打的稀烂的尸体。父亲年纪大了,眼睛花,焗锅的活计做不了了,便去酒楼里给人打杂,酒楼里的达官贵人,喝多了起了争执......父亲就这样,被裹在一张席子里,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脚,哪里是四肢。

倪超拿了一笔赔偿的费用,看着父亲,不知何去何从。

那天,他崩溃了,喝了个酩酊大醉,喝醉了,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即使他不记得胖小子和妻子身上的淤青是因自已而产生的。

这笔钱使倪超的家的环境得以喘息,只是这口气还没喘过来,一场天灾席卷,昭平九年,阳辰国玉带湾镇,一日亡一百七十三人。

好在,妻子和孩子都还平安,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再来。

只是说的简单。他内心的空洞越来越大,大的快要取代他整个人。填不满。但酒,似乎可以暂时忘记这个空洞。

酒,像一剂强力而有用的麻醉药。而妻子和孩子身上的淤青也越来越多。

再后来,孩子长大了,快十五岁了,还是胖乎乎,结结实实的,虽然淘气,但还算听话。

“爹,你为啥戴个黄铜镯子啊?”

“你娘送的,它就叫金镯子,就像你爹叫倪超一样,它就叫金镯子,知道了吗?”

玉带湾,因天灾而满目疮痍,昭平十年,他们决定离开这里,去了玉峰镇。这一年,他四十多岁,鬓角却已经白透,眼角也开始出现皱纹,手背上也显现出老年斑。生活还是没有放过这个老东西,焗锅,没人来找他,想去饭馆当个厨子,行业内的厨子认为他抢别人饭碗并不让他入行。去上山采药,道观把他的腿打断。他又开始喝得酩酊大醉,为生计发愁。

喝酒的花销使家里更捉襟见肘,酒楼驱赶他像驱赶叫花子一样。

胖小子在这里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倪超觉得是段好姻缘。亲家家庭条件很是不错,又和自已是玉带湾的老乡。好事将近,可倪超也没什么能给儿子的,他看了看手上的镯子,摘下来送给了胖小子。

后来的后来,倪超看到镯子内侧,写着“超、家”两个字。超字已经磨的很模糊了,家字很新,能看出来是胖小子刻的字迹,他想一家三口,永远不分开。

亲家公看自已苦于生计,又烧得一手好饭,于是张罗一起开饭馆,倪超欣然同意,拿出了所有的积蓄。然而,他再也没见到过亲家一家人。

胖小子打击之下病倒了,胖小子也不再胖了,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一直隐瞒着自已的病情,去码头做搬运工,劳累之下,他病的更严重了。妻子四处借钱,这钱本该拿去给胖小子治病,可倪超忍不住,全花在了喝酒上。妻子反对的哭嚎声让他更加烦心,那次,他差点把她打死。

每次他喝醉了打人,醒来后,总是痛哭流涕的决定痛改前非。这次,他一次性把借来的钱全买了药,想着手里没有银子,就不会去喝酒了。

妻子哭着和自已说去医馆再问问吧,胖小子不知怎的,不愿意喝药,熬一碗倒一碗,至今也没喝一口。倪超跑去医馆,大夫表示对胖小子也束手无策,看着大夫忙的焦头烂额,他不禁感慨,病人怎么总是治不完呢。

最后他和那些患者的家属一样,在佛前虔诚的磕头,磕了一千个响头,胖小子还是没有好起来。

没有钱,给胖小子吊着气的药没有钱买。倪超还要不停的喝酒,他在一次喝醉的时候,攥着妻子的头发,无视她撕心裂肺的哭嚎,把她丢给了一个说能带她赚大钱的女人。倪超并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个老鸨。从此,这个没有名字的女人,从倪氏,变成了山茶。

胖小子不见了,他去找母亲,然后被丢出青楼,爬回去,再被丢出来,回去,再被丢出来。找到儿子时,他被摔的浑身擦伤。老鸨觉得好笑也觉得心寒的恶心,她问倪超“如果我今天让你在这免费喝,喝多少都行,但是你不能管他,成交吗?”老鸨指了指趴在地上的胖小子。

他选择了进去喝酒。他脸上流淌着不明所以的泪水,腿上却毫不犹豫的奔着酒而去。老鸨抱着胳膊,对地上的胖小子说,“如果你能活下来,记住今天这幅场景,然后能走多远走多远,离开这个家。”随即自掏腰包送胖小子去了医馆。

等倪超酒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因为他醒了喝,喝了醒,换地方喝,偷酒喝,不停的喝。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后,他醒了。原先他们的小茅草屋,不知为何已经夷为了平地,他问了许多人,都没有胖小子的消息,最后一路打听到医馆,他得知胖小子最后的话时,落叶归根。他想把镯子,还给青楼里的母亲,然后回玉带湾,他想回家,落叶,归根。

倪超满身污垢,像一个老叫花子一样,疯狂的寻找亲人的下落,然而他最后的亲人,在青楼里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这悲惨的一生。

倪超似乎时熟悉着玉带湾和玉峰镇的每一寸土地,但从此,便陌生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倪超得到了好心人的帮助,终于把妻子葬回了玉带湾。

他继续喝着酒。

醉了,像是一场极长的梦,母亲,父亲,妻子,儿子。自已。手上的镯子叮的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人老了,就瘦了。骨头都变细了。倪超看到镯子内侧,写着“超、家”两个字。

再也没有人听过倪超的名字。明明是要超越所有人,明明是要成为人上人的。是自已,是命运,是世道,也或许什么都不是。他在街角乞讨,不再喝酒,因为酒,已经无法麻醉镇痛了。从此,忘记了自已的名字,成了老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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