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其实如果当初,小胖小子能去上学就好了,可穷人家的孩子就是没法去上学,这真的不合理。”苏迢迢垂着眼睛说。
林清袅应道:“是啊。而且如果当初,医生多一些,医术好一些,老叫花子的母亲和小胖小子也许也不至于不治而亡。”
韩江雪叹了口气,“如果当初,制度更合理,比如贩酒能更严格,青楼这种产业能不挂钩人口买卖,打死人出人命这种事司法审判能更公正而不是权贵给笔钱就解决了......唉......”
他们看向杨若然,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只有杨若然一言不发,大家似乎很想听听他的想法。杨若然能明白大家的意思,开口说道:“不会有‘如果当初’。”似乎是觉得自已有点不合群的扫兴,他又继续补充道:“即使胖小子去上学,医术使老叫花子的家人活下来,贩酒严格以至老叫花子没有染上酒瘾。他也还会染上赌瘾,逛窑子瘾或者别的什么瘾的。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因果,和后果。”
“吁——”说话间,只听宋窕稳稳的拉了一把缰绳,“小姐,林姑娘,两位公子,玉带湾到了。”
玉带湾。
午夜入城的羊群,迎着刀子,走向肉铺。
呈现在苏迢迢一行人面前的玉带湾,是个凌厉而繁华的镇子。
这里的人几乎都好酒,一晚上可以从一家酒馆换到另一家酒馆,马不停蹄,激情四溢。大口喝酒,大声划拳。可以随处听见夜晚里,总有一个男人自夸可以喝倒另一个男人。
到了夏天,镇子里就会冒出大大小小的饭馆,里面坐满了喝酒的人们。玉带湾人管它叫“万人坑”。数十张小木桌子挤在沙石地上,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跌跌撞撞的醉汉来来往往。
在恶劣的自然环境里,整座城市似乎都透着一股醉意。
这里上百两一株的名贵银杏树苗被政府在春天成批种下,然后在夏天死去;处于两山夹一谷的狭长地形,住宅的选址只能找大山沟;沙尘暴混杂着小石头的颗粒在夜晚呼啸,掀起不知哪个民族的头巾,不知是哪个民族的僧袍;路边的地砖常年浸泡在牛肉面汤的油脂里,变得乌黑发亮。
藏维回汉,官文商匪,挟风雨以来,弃黄沙而去,终归是无一人乐意永远呆在戈壁中的,连行道上银杏树也不。
三十年前,因为一场天灾而背井离乡的人们,醉酒后呐喊着要回去,恰似他们的儿女如今在玉带湾的酒馆里酩酊大醉时,撕心裂肺的呐喊着要走出去的模样。
无法忍受这个镇子的落魄荒凉,又割舍不下它的信马由缰。
苏迢迢一行人在镇上打听着倪超的消息,终于有一姓高的老汉表示曾经认识倪超,并热情邀请他们来家里作客。几人推脱不过,便随着老汉前去。
穿过了几道巷子,推开家门,一双在半空中的脚微微晃动。苏迢迢走在最前面,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被一个坚实的怀抱遮挡了视线。随后而来的韩江雪阻止了还没进屋的林清袅。
苏迢迢听见那高老汉一阵绝望且悲恸的哭嚎。她小声和杨若然说道:“若然,发生什么了,我不怕,你让我看看吧。”
杨若然眉头拧的很紧,见她确实没什么太大的惊吓反应,随即顺应了她。
老汉的女儿,自缢在房梁上,已没了生气。
“雪雪啊!雪雪!啊啊啊......”一声声哭嚎撕心裂肺,听的人心里难受。高老汉慌乱的抱着那个叫雪雪的女孩在空中的脚,企图把她放下来,却因过度慌乱而徒劳无功。苏迢迢把踢翻的凳子扶起,让雪雪的脚有一个着力点,韩江雪看了一眼杨若然,后者点点头,随即飞身跳上房梁,轻轻的解开搭在房梁上的扣子,高老汉抱着从房梁上放下来的尸体,嚎啕大哭。
韩江雪稳稳的落在地上,和杨若然小声的说道:“房梁上的痕迹看过了,结合屋里的样子和尸体的外观,是自杀,没别的可能了。”
杨若然点了点头。
林清袅轻轻拉了拉韩江雪的衣角,小声问道:“江雪哥,房梁上是什么样的,你看过有没有可疑的痕迹?可否排除他杀的情况?”
韩江雪略微感慨了一下林清袅的聪慧,随即复述了一遍房梁上的情况。
苏迢迢在一旁给那背过气去的高老汉顺气,老人家过度悲痛之下已经哭到整个人呈溃散状态。不大一会儿,高老汉的妻子和儿女纷纷回到家,众人乱作一团,哭声震天。
苏迢迢几人不忍过多打扰,默默退出了高老汉的家。
离开的路上,众人都很沉默,唯有刚从客栈安顿好马车,收放好行李的宋窕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灿烂的呲着他的大白牙,询问每个人晚上想吃什么。
韩江雪心想不能把自已的丧气带给无辜的人,何况是这样热情的好心关心自已的人,随即温柔的附和着。
宋窕算看明白了,这一行人里,韩江雪就像一个温柔的爹,林清袅就像一个贴心的妈,自家苏三小姐就像个憨憨但好养活的小孩,至于杨若然,像个类人类物种,没人知道他想干啥。
翌日。众人在玉带湾街上逛着,商量着何时再去高老汉家问及倪超的事情合适。
苏迢迢对逛街永远是充满了激情,她在家的时候,家里管的严,不让逛这种小摊子。后来躲在南环村,村里没啥逛的加上她也没钱买,导致她现在对街上什么玩意都新鲜。她拿筷子都嫌沉的体力,在玉峰镇的时候经常逛街逛的的林清袅这庄稼人的腿都快断了。什么都喜欢,什么小纸兔子灯笼,小狐狸面具,乱七八糟的小零食,各种剪纸画,漂亮而廉价的簪子......尤其是簪子,自从宋窕带着巨额金钱被苏彤彤派来当保镖之后,苏迢迢就有钱还有人拎包了。千万别看见簪子,否则几乎是见一个买一个,买完她也戴不过来就往林清袅头上招呼,林清袅最讨厌戴首饰,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几个素簪子,其他的还戴不过来她就往杨若然和韩江雪头上招呼,俩大老爷们自然是拒绝的。于是,我们的最大受害人宋窕就登场了,每天脑袋上不同的女士花簪子,还被命令说不许摘。
这天,去高老头家打扰实在是不合适,几个人没什么事干,就在玉带湾四处逛着。街上的东西苏迢迢看什么都新鲜,万恶的贵族加小姐也确实都没怎么见过。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小兔子灯笼......好可爱!宋淑女结账。”
宋窕在屁股后面紧跟着弯腰结账,然后拎包。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小燕子风筝......好可爱!宋淑女结账。”
宋窕在屁股后面紧跟着又弯腰结账,然后拎更多的包。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小猫咪糖人......好可爱!宋淑女结账。”
宋窕在屁股后面紧跟着继续弯腰结账,然后拎更多更多的包。
往常是林清袅和宋窕陪着,如今杨若然和韩江雪也一起陪着,画风变得有趣了起来。
杨若然扶额,“她好像啥没见过世面的憨憨.......”
林清袅一手背着,另一手捻了捻不存在的胡须,“习惯就好,依老夫的经验,还得逛个三个时辰左右呢。”
韩江雪脚下一滑,“三个时辰?!从天亮逛到天黑啊!我能不能回客栈躺会......”
话音刚落,苏迢迢蹦蹦哒哒的过来,手里捧着几本诗集,“韩大哥,我看到那个书生自已抄书卖呢,字挺好看的,这几本诗集都是新出的,估计你没看过嘿嘿,送你啦~”说完转头蹦蹦哒哒的又继续逛了。
韩江雪看着手里诗集,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还有我的份儿?!”
林清袅一手背着,另一手捻了捻不存在的胡须,“习惯就好,依老夫的经验,过会还会不定期给你些什么的。”
韩江雪弹了她个脑瓜崩,“你老夫个屁!你也看看有啥想买的没。”林清袅摇摇头。
见杨若然一直一言不发,林清袅问道,“若然怎么了?是不是有点无聊,要不要搞点吃的?”
杨若然张望一圈才搭茬,“呃......那道不是,我就是纳闷。”
“纳闷什么?”
“他们怎么要走了似的,都在准备收摊呢?”
“谁们啊?”
杨若然转头直视着林清袅,“所有人。”
语毕,哗啦啦啦的声音齐刷刷的在街上响起,伴随着响起的还有一声悠远而响亮的钟声,摊贩们迅速的收拾好自已的摊位,街上所有人,卖东西的、买东西的、走过的、路过的、吃饭的、喝水的,全部像中了什么魔咒一样,一言不发的往钟声的方向快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