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渐重新穿上宽袖长衫，扎了学士髻，俊秀飘逸的让院门口的姜柏柳都愣了一下。
“好看么？”
“好...公子恕罪。”
白了低头红脸的姜柏柳一眼，苏渐勾唇一笑，钻进马车喊道：“世林学宫。”
再次走在学宫勤学道上的苏渐百感交集，学宫的变化很大，连他都需要时不时的问路才找到了监学的位置。
好巧不巧，管画的学监正是他以前的先生，严谨，严先生，也正是他要请教画轴一事的人。
严先生名如其人，做了一辈子学问，为人正派，治学严谨，对苏渐这个学生摇身一变成了先生一事很是惊疑，明言会观察苏渐一段时间，如果他教不出个名堂，是绝对会将他扫地出门的。
苏渐苦笑，是既无奈又感慨，于是便顺嘴聊了几句，他故意的将话题往装裱上引，找到时机问道：“先生知道南师是哪位大师的印记么？”
严先生笑道：“好你个苏江南，这才几年呐，怎么连素手大师时凤南的名号都忘了？”
苏渐故作懊恼的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该打，该打。”
这素手大师时凤南是装裱大匠，作品以古、拙、雅闻名，手艺精湛，颇具巧思，那幅残画的画轴上，留的便是他的印记，“南师”。
相视一笑过后，苏渐叹息道：“最近偶得一幅残画，上面的画轴留有时大匠的印记，但是画轴已毁坏，可惜不知时大匠在哪，怕是没机会把画轴修复一下了。”
苏渐将惋惜表现的淋漓尽致，爱画人士严先生当即说道：“不必可惜，算你小子运气好，时大匠就在京城，又正好，老夫在他那儿，有几分薄面。”
苏渐连忙起身，又惊又喜的对着严先生俯身拜倒，“那小子得求严先生一事了。”
严先生抚须笑道：“臭小子，惯会顺杆爬。”
苏渐赶紧上前，讨好的帮严先生倒茶研磨，殷勤之下，严先生帮苏渐写了手信，又给了他时大匠的地址，在苏渐临出门时温言提醒道：“近来时大匠几乎隐居，他这个人喜静，你过去了千万记得不要过度叨扰，知道么？”
苏渐行礼，“学生谨记。”
从严先生那里出来，门口的姜柏柳便跟了上来，苏渐无奈回头：“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吗？”
姜柏柳闻言止步，“王爷有吩咐....”
“王爷！王爷！除了王爷你就没有别的了吗？”苏渐直接打断了姜柏柳，“你这一辈子是为了李贽一个人活，但我不是，所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姜柏柳看着眼前与往日不同的苏渐，当即愣在原地，心潮翻腾，苏渐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姜柏柳木然跟上，苏渐再次回头，威胁似的又瞪了他一眼，姜柏柳止步，苏渐昂然离开。
望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姜柏柳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又慌乱的隐去，转头看向一角的树林，微微点头，继而再次看向那个背影。
前面的苏渐偷偷回头，发现那根木头真的没有跟上来，这才放心的往学宫内的茅厕走去，进去之后，苏渐在一个隔间里站了片刻，然后把自已的外衣脱下，从腰间扯出了以前的学士服换上，把头发弄散，随意的扎起，再把换下来的长衫重新塞进衣服里，拿了一把草纸捂住口鼻，快步走了出去。
就这样遮掩着自已，苏渐一路跑到了学宫与镜湖的连接处，那里有一道围墙，但在围墙中段一片柳林处，有个不算大的缺口，学子们可以从那道缺口翻出去。
这是学宫学子都知道的事情，或许先生们也知道。
绕过镜湖，苏渐来到街上，找了辆马车，按严先生给的地址寻了过去，他没有多少时间，姜柏柳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自已消失了，他需要在姜柏柳满城搜寻他之前找到时凤南，弄清一些事情。
马车在一条僻静小巷的尽头停下，那里是一间老旧的小院，里面能听见鸡鸣狗吠，还有一道吆鸡的声音。
苏渐不确定的上前敲门，不多时便有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妇人打开了门。
“你找谁？”
老妇人看着脾气不好，苏渐赶紧行礼，又将严先生给的手信递给妇人，“学生苏渐，过来拜访时凤南时大匠。”
老妇人接过手信，却没有细看，而是上下打量苏渐几眼，转头冲院内吼道：“老头子！有人找！”
苏渐目瞪口呆。
“不见，就说我死了。”
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声音里是十足的不耐。
老妇人看着苏渐，将手信递还回来，苏渐没接，整衣过后，一揖到底，妇人没辙，只好拿着手信转身进院。
苏渐等了一会儿，那妇人重新出来，拉开院门示意苏渐进去。
这是个很老旧的小院子，院里不大，种着蔬菜，养着鸡鸭，一条老黄狗慵懒的趴在屋檐下，老妇人领着苏渐来了后院，一方不大的天井下，一个瘦小老者闲适的躺在躺椅内，正眯着眼睛看着他。
老者头发眉毛和胡子都是灰白的，容颜古拙，面色红润，眯着的眼睛里闪着精芒，在苏渐走近后，他突然坐起，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没一会儿又缓缓放松自已，口中喃喃道：“原来...应该不是你。”
苏渐在老者坐起时已定在原地，“您还记得那张画....”
时凤南闭眼，重新躺在躺椅内，挥手道：“不，我忘了，十娘，送客吧，我累了。”
苏渐还想再问，却被那妇人扯住，妇人力道极大，一下将苏渐掰到转身，竟不自觉的跟着她来到了院门口，再一回头，院门已被关上了。
知道多说无益，且时间又紧，苏渐只好回到街上，找了马车，先回了学宫，知道了人在哪儿，总有机会再过来的。
而在苏渐走后不久，躺椅上的时凤南搓了搓脸，将十娘唤到身边，道：“让老二回来，快。”
十娘应了声，转身出去，再回来时，她身后跟了个魁梧的汉子，汉子五大三粗，一身公门捕人打扮，双目如电，拳大如斗，腰间斜插一只铜烟枪，龙行虎步，走路带风。
那汉子来到时凤南身前，躬身道：“大哥，何事如此着急？”
时凤南双目微睁，沉声道：“那张画，还记得么？”
汉子闻言一怔，愕然道：“大哥是说？”
“嗯，今天来了个少年，与画中的他，几乎一模一样。”
汉子默然，在一旁听时凤南将苏渐来的事情说了一通，最后时凤南猛地坐起，一把抓住汉子的手腕，沉声说道：“不管如何，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他们肯定知道了你还在查，不然那小子今天是不会找过来的。”
时凤南红了眼眶，定定的看着汉子，道：“他也不会过来说，你还记得那张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