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见蓝曦臣醉酒之态,虽感惊愕,但深思后,却也不觉怪异。
姑苏蓝氏子弟自幼受家规束缚,从小便被要求端庄雅正,无论身处何地,皆须注重自身仪态。
故而世人皆将他们视为楷模典范,常以此教导自家儿女、门生,望其能向姑苏蓝氏看齐,日后成为他们一般的人物。
正因如此,姑苏蓝氏子弟多缺童年之乐,甚至未曾肆意奔跑过,该嬉戏玩耍之龄,无一不在勤勉修炼。
拜入蓝氏门下的外姓弟子倒还好,他们非生于云深不知处,尚且玩耍了几年才受束缚,可亲眷子弟大多自幼受拘,可谓无童年可言。
而他们自身并不觉此有何不妥,若欲成强者,必当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姑苏蓝氏多数弟子实力强于其他家族弟子,此乃因其自幼舍弃玩乐的时间用于修炼。此世间,无人天生即为强者。
于此其中,尤以蓝忘机与蓝曦臣为甚。
青蘅君与其夫人因诸般缘由无法抚养孩子,遂将其交予蓝启仁代为抚养。
蓝启仁行事端正,却为人执拗,在魏无羡出现前,甚至可隐约察觉出他周身有迂腐死板之气。
他对这兄弟二人的教导极为严苛,无论是仪态还是修为,皆要他们达至上乘。
渐渐地,兄弟二人学会了隐匿本心,果真是做到了完美无瑕,但心中终究还是留下了执念。
被束缚多年而无从表露之人,一旦酒醉,必将暴露本性,于醉酒之时行尽所想而不能为之事。
江澄凝视着蓝曦臣,微微叹息,说道:“忆及前世,你也着实不易,姑苏蓝氏自顾不暇,江家仅余我一人,你却仍想着为我正名,使仙门百家信服于我,我至今尚未好好向你道声谢。”
蓝曦臣沉默不语,对他所言仿若未闻,亦无意深究,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江澄突然感到掌心传来一阵灼热,顺势看去,这才惊觉自已竟无意识地摩挲着蓝曦臣的脸颊。
如此失礼之举,令江澄有些慌乱,他匆忙抽回手,却不料被蓝曦臣一把攥住手腕,任凭如何挣扎,都难以挣脱。
论力气,他决然无法胜过蓝家人,而蓝曦臣醉酒时,手上的劲道与他弟弟一般无二,没轻没重,将他的手腕抓得生疼。
然而,仅抓住他还不够,他似乎把江澄错认成了他人,竟然直接用力将人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这一举动令江澄心跳陡然加快,他只觉得自已一个二十八岁的有志青年,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弄得面红耳赤,实在是颜面尽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结果,蓝曦臣下一句震响彻天际的话语令江澄羞愤交加,“弟弟!!!让为兄好好抱抱你!!!”
江澄挣扎的动作稍有停顿,敢情自始至终,蓝曦臣都将他当作了蓝忘机。
蓝忘机自幼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接触,蓝曦臣唯有在他尚未学会行走时能够抱着他,待他学会走路后,最多的接触也只是牵牵手罢了。
再长大些,蓝忘机甚至不愿牵他的手,除了母亲,再无人能够触碰他。
只是未曾料到,将弟弟拉入怀中紧紧抱住,竟然也是蓝曦臣心中的执念。
江澄再度奋力挣扎,不经意间,他手中不知抓到了何物,稍一用力便发觉自已将此物扯了下来。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物件,似乎是一条长布条,这手感难以言喻。直至他触及长布条上的刺绣,才恍然明白手中所握之物为何。
与此同时,蓝曦臣的身形亦骤然停顿,江澄趁机迅速推开他,挣脱出他的怀抱。
两人的目光皆落于江澄手中之物,江澄犹如捧着一颗烫手山芋,急忙辩解道:“不是,泽芜君你切勿多虑,这是个误会!我,我并非有意拉扯你抹额的,那个……对不起!”
仓促解释一番后,江澄转身狂奔,他甚至记得为蓝曦臣掩上门,却不记得将手中的抹额归还于蓝曦臣。
他本欲奔回莲池亭找魏无羡求个慰藉,妄图觅得一个在无意摘下蓝家人抹额后,能够安然收场的办法。
可当他跑到中途,伸手拭汗时才惊觉,自已竟将蓝曦臣的抹额一并带了出来。
江澄一拍脑门,不禁暗自懊恼,“糟了,忘记归还就跑出来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再度折返,然而此番归来,他并未急于推门而入,而是在屋外踟蹰许久。
他紧握着手中抹额,谨慎思考着进屋后的言辞。道歉自是必然,还需让蓝曦臣放宽心,他是无意拽下他的抹额的,故而这一切皆为误会,做不得数。
待他鼓足勇气推门而入,行至蓝曦臣榻前,欲出口的道歉却骤然止住,只见蓝曦臣侧卧于榻上,呼吸沉稳,已然酣眠。
江澄见状,不由松了口气,幸得蓝曦臣已入睡,否则他实难知晓自已那些言辞能否得到蓝曦臣的谅解,毕竟这抹额犹如蓝家人的命脉,意义非凡。
如此恰好给予他充足的时间,一整晚总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弥补蓝曦臣。
江澄上前扶起蓝曦臣,亲自为其褪去外衫,除去鞋袜。接着打来水为他洁面、净手,仅此而已,其他的也不便多做。
为免蓝曦臣醒后起疑,他将抹额重新为他系好,反复调整多次才整齐。
蓝家人即便是睡觉,也极为注重仪态,江澄又不辞辛劳为他摆正身子,盖上薄毯,确认一切妥当后,才安心离开。
然而,当他回到莲池亭,只觉得心头憋闷着一股气,无从发泄。刚刚安顿好一个醉鬼,此刻又来了一个,难道真当他是冤大头不成?
魏无羡在他扶着蓝曦臣回屋的当口,竟然将他带来的十余坛何家酿都喝光了,那可是他们平日里两三人的量,他一人全喝了,这不是纯粹糟践自已的身体吗?
江澄在心中愤恨许久,到底还是强压着怒火,将魏无羡粗暴地拽起来,背起他朝魏无羡的住处走去。
他边走边埋怨道:“我真是活该,上辈子欠你的太多,这辈子专门来还债的。”
魏无羡似乎有些难受,轻声嘟囔了一句,却并未醒来。
江澄颠了颠背上的人,满心无奈,他也是头一回见魏无羡喝得如此烂醉。前世他也曾一口气喝下十余坛酒,却从未像现在这样醉得不省人事。
想来是在姑苏待久了,被蓝忘机管束着饮酒,这酒量也跟着变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