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在这里洗澡？”
伊安很快恢复了镇定，问道。
梅洛收回目光，说道：“你不看就是了”
没想到她会用这句话来回应自已。
“我没那个自信。”
梅洛似乎以为他在开玩笑，轻轻笑了一声。
这是伊安第一次看到她笑。
经历了口舌之争和并肩作战后，梅洛对他的态度明显放松了许多。
“我也很累。我们应该节省时间，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梅洛又补充了一句，然后泰然自若地开始脱另一边的肘甲。
“那……好吧。”
伊安咽了咽口水，也解开了护腿的带子。
接下来再无多话，只有盔甲被一件件卸下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啊，大人您也要洗澡吗？”
不久后，菲利普回来了。
他已经把手和胳膊洗干净了，还拿着一块湿布。
他迅速走近，接过梅洛脱下的胸甲。
“麻烦你了，菲利普。”
“这是我应该做的，大人。”
菲利普小心翼翼地放下胸甲，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伊安。
伊安点了点头。
菲利普飞快地走到皮甲旁，盯着旁边的包裹问道：“擦干净后，还要涂点油吗？”
“好的。”
真是个贴心的随从。
伊安忍住笑，站了起来。
梅洛也跟着起身，穿着被染红的紧身衣。
脱掉盔甲后，她比伊安矮了半个头。
“上面的水流更宽一些，大人在那里洗澡会更方便。”
菲利普拿起盔甲补充道。
他的表情也和梅洛一样毫不在意。
“知道了。”
梅洛点点头，大步走去。
“……”
看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习惯。
本以为自已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却还是感受到了久违的现代人的尴尬。
带着一丝不自在，伊安也迈开了步伐。
正如菲利普所说，往上走一点，溪流变得更宽了。
透过乌云间隙的月光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片银色的光斑。
在这个世界里，这样静谧而祥和的景象并不多见。
“你先下水吧。”
一直默默走着的梅洛突然说道。
“好。”伊安挠了挠鼻子，停下了脚步。
“我再往上游一点。”
梅洛继续往前走。
……感觉像是回到了原始社会。
伊安叹了口气，脱掉衣服，走进溪水中。
水凉得让人一惊，但也让头脑变得更加清醒。
溪水深处能没到大腿，伊安干脆跪下来，全身浸泡在水里。
身体上的黏腻和不适逐渐被洗净。
哗啦一声。
不久，另一个入水的声音传来。
应该是梅洛进来了。
距离并不远。
……我在意这些干什么？
伊安将冷水泼在脸上，默默地清洗身体。
只听得流水声中，
“刚才忘了问。”梅洛突然开口。
这时伊安正在擦拭肩膀、胸部以及腰间的血迹。
“请说。”
“你受伤了吗？”
真够直接的。
伊安笑了笑，回答道：“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真厉害。和狼人战斗竟然毫发无伤。”
“运气好而已。”
“不只是运气。我看过你战斗。怎么说呢……”
梅洛顿了顿，接着说道：“你的战斗方式很特别。没有固定的模式，非常实际。”
“你是说我缺乏基础训练？”
“不是那个意思。”听到伊安平淡的回答，梅洛连忙解释。
“不过，我的确没有受过正规训练。”
背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你的玩笑很有意思。”
这可不是玩笑。
“你指挥菲利普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你肯定不是普通的佣兵，伊安。……不过，现在贵族出身的自由民也不少见。”
正在擦背的伊安停下了手。
“贵族出身……？”
“即使你假装是佣兵，也无法隐藏你所拥有的智慧和见识。”
这又是哪门子胡言乱语。
“我确实是只是平民。”
伊安回答后，又是一阵微弱的呼吸声。
伊安意识到那是梅洛微笑时发出的声音。
“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我只是这么想而已。”
伊安苦笑了一下。
他也理解为什么梅洛会有这样的误解。
在这个大多数人都不会读写的世界里，作为现代人的伊安自然显得博学多才。
在这里，这足以成为高贵血统的证据。
知识和教养几乎是贵族的专属品。
梅洛淡淡地说：“每个人都有不想提起的故事。”
“那你也有吗？”
伊安突然反问。
与其说是真的好奇，不如说是为了避免误解进一步加深。
果然，梅洛沉默了。
终于安静了。
正当伊安准备继续清洗时，
“……不能说没有。”
梅洛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不仅是欧瑞尔家族的女儿，还是提尔·恩的使者，也是王国之剑。”
没想到她会回答。
伊安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
显然，话匣子已经打开了。
但伊安并没有打算听她的故事。
“我也有个问题。”
伊安抓住机会问道。
“提尔·恩是什么神？”
既然话头已经打开，伊安决定解决心中的疑问。
梅洛是提尔·恩的使徒。
使徒是指那些受到神明祝福，能够施展神力的人。
显然，她最大的力量来源就是这份神力。
既然未来可能会成为敌人，伊安自然想要多了解一些。
如果能找到轻易对付她的方法就更好了。
虽然并不觉得她难对付，但也没有必要选择正面冲突。
“你是真心想知道吗？”
梅洛反问道。
伊安耸了耸肩。
“我对神明并不熟悉。我听过这个名字，仅此而已。”
阿奎洛尼亚的世界里有许多神明。
除非玩家主动探索，否则游戏通常不会详细解释每个神的职责和意义。
提尔·恩也不例外。
偶尔会听到骑士们呼喊她的名字或祈祷，但对于身为法师的伊安来说，这并没有太多关联，也不是故事或任务中的重要角色。
“提尔·恩是审判之神，她是光辉女神卢索拉的次女，也是裁决罪恶之剑。”
梅洛的声音变得庄重起来。
“因此，作为她的使者，我不能撒谎也不能忽视罪恶。如果失去神的眷顾，对我的祝福也会消失。”
“在这个时代真是不容易。”
伊安点头附和道。
“提尔·恩应该有其他更加响亮的名字吧？”
“别名吗？当然。”
梅洛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在阿奎洛尼亚的世界中，背叛和堕落是主题之一，所以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神也不例外。
比如光辉女神卢索拉还有一个别名叫盲目信仰之神。
伊安问道：“是什么？”
梅洛平静地回答：“复仇之神。”
“……！”
“因为裁决罪恶往往意味着为某人复仇。正义的复仇也受到提尔·恩的庇护。”
“原来如此……”
伊安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他终于明白了游戏中那个嗜血复仇者背后的秘密。
‘审判之神的使徒变成了复仇之神的使徒。’
如果能找到削弱她神力的方法，对付她就会容易得多。
圣骑士虽然战斗力惊人，但限制也很多。
而且，她的弱点刚刚由她自已透露了出来。
‘不过……’
伊安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之后出现的复仇者的怨恨，是否也是提尔·恩的力量呢？’
嗜血复仇者并不是只出现一次的中级 BOSS。
后来，它以名为“复仇者的怨恨”的幽灵形态再次出现，并对第一章的最终 BOSS 造成了致命一击。
虽然幽灵随即消失了，但 BOSS 的生命值和所有属性都被削减了一半以上。
即便如此，要击败它仍然相当困难。
‘如果没有幽灵的帮助，战斗会更加艰难。’
伊安轻声叹了口气。
在两者间做选择，这不是他的风格。
‘……还是再观察一下吧。’
正当他得出这个结论时，
“那你侍奉的是哪位神？”梅洛突然问道。
伊安猛地站起身来，回答道：“谁也不侍奉。”
“你没有侍奉的神吗？”
“是的。将来也不会有。”
或许，或者说很可能，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就是它们。
曾经只是数据碎片的存在，不知为何成了现实。
无论如何，既然它们很可能是这一切不幸的根源，伊安丝毫没有打算把它们当作主子来侍奉。
“……看来你也有你的故事。”
伊安没有回答，径直走向溪边。
擦干身上的水时，梅洛那平静的声音又传入了他的耳朵。
“不过，肯定有神正在注视着你，伊安。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关注你了。”
伊安抬头望向夜空。
散开的乌云间，月亮和星星闪烁着光芒。
仿佛在注视着他一样。
伊安对着天空竖起中指，说道：“肚子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
第二天早晨，乌云仍然笼罩着天空。
穿过森林时无事可做，菲利普还在不停地谈论狼人。
几小时的喋喋不休之后，伊安终于不耐烦地回答了。
尽管他说得平淡无奇，无非是狼人冲上来然后被他砍成两半的故事。
“大人，您从不夸大自已的功绩。我现在彻底明白了。”
菲利普似乎有了不同的看法。
“您征服哥布林部落的事迹，想必也被大大低估了。”
“那不是一个部落，只是一个山寨。不是征服，只是一场战斗。”
尽管伊安纠正了他，走在前面的菲利普却装作没听见。
“狼人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强大的怪物。哦，当然，只见到了它的头颅。”
“南部不是也有很多怪物吗？”
伊安冷淡地回应。
“不，在边境地带几乎没有。南方堡垒的驻军定期清剿，几乎完全铲除了它们。海盗们试图建立国家，不断入侵，我们不可能同时面对海盗和怪物。”
菲利普耸了耸肩，补充道：“我上次从南部回来已经是六七年前了。那时还算和平。所以即使听说王国内部有怪物肆虐，我也不是很在意。”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老实说，我还是不太相信。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过怪物。”
伊安皱起了眉头。
“几乎没有……？”
“是的。进入伯爵领地后也很平静。人们看起来很辛苦，但这与战争有关。真正的怪物，我只见过那只狼人。”
“……”
这怎么可能？
伊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从他踏入阿格尔兰以来，遇到的怪物数量至少有几百个。
无论怎样设定，怪物这么多还能维持国家秩序，他已经感到非常惊讶了。
“这是真的。”
一直默默听着的梅洛说道。
“这就是为什么菲利普不相信黑魔法师的存在。我们在卢蒙伯爵领地内遇到的怪物也只有哥布林和几个小妖精。”
运气得有多好才能这样。
伊安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再次看向菲利普。
“你们从南边一路到伯爵领地，都是沿着官道走吗？”
菲利普迅速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从巴尔克城出发，经过大大小小的村庄到达这里。”
“哈。”
伊安终于发出了一声苦笑。
因为他从沼泽出来后到达的第一个城市就是巴尔克。
从那里开始，他正式开始了佣兵生涯。
和其他领主一样，卢蒙伯爵只关心金钱和权力。
正因为如此，尽管有领主存在，城市的治安却一片混乱。
伊安一边赚钱一边解决遇到的问题，然后沿着官道前往下一个村庄。
在此之后，他也清理了沿途村庄和官道上的怪物，使得梅洛和菲利普的旅程意外地平安无事。
“原来是我为你们铺平了道路……”
伊安低声说道，目光转向远方。
远处，森林边缘已然可见。
菲利普问道：“铺平道路？”
“意思是你的好日子结束了，菲利普。”
伊安没有回头，继续前行，补充道：“王国比你想的要乱得多。”
“……？”
不到半天时间，菲利普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