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烛伊深吸一口气,笑道。
端华点头,道:“恭喜了。”
“若我是他定会寻着过来,何不喝了酒慢慢等?”端华抬眸,看向容九的背影。
因为拗不过沉蕉的央求,虽然心疼好酒可还是带着她去到后院,两个人还未近身,浓烈的酒香就已经晕染了过来,让人忍不住醉了。
“这可是顾怀宴留下的醉生梦死!”容九笑着将酒坛放在石桌上,笑嘻嘻的开封,烛伊熨帖的将酒香吸入肺腑。
“如此多谢了。”
“他虽然回来了,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烛伊深吸一口气,眸子里满是哀伤。
失去的记忆虽然找回,但也因为那段记忆的缺失,对于莫之恒,烛伊一直都是一个陌生人。
不知该如何劝慰,沉蕉只得在一旁喝酒,容九看向身侧的人,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不必担心。”容九微笑着看向她,烛伊微愣,“在我这儿住两天?”
“好……”烛伊不解,只笑着应下。
“有的种子是种不出花来的。”
想容山上,九歌门前,一身青衣的容九将袖子高高挽起,捣鼓着面前的泥土,将手里的种子种了进去,笑道。
那是想容花的种子,轮回了千年,终是回到了他的手中。
她微笑着看着满园的鲜花,芳香馥郁,令人神迷,这世上的种子千千万万,能种出花来的极多,土生土长的更是占了大多数,可却也有如同宿命种一般只能长在偃师身上的,然而,不开花却可幻化出别的生物的,少之又少。
“这是虞美人的种子?”
烛伊看向手里嫩绿色的种子,抬眸看向容九。她站起身,喝了口茶道:“是了,一会会有个叫湘非的上山,你替我把这种子交给他吧,让他切记,不要碰触土壤,要种在深水中。”
“你为何不自己去?”
“我不想见他。”容九摇头,只抬眸呆愣着看向天空,久久不语。她长舒一口气,继而微笑着领着锄头到后院去晾晒今年的新茶了。
不多时,便有一清雅少年缓慢而来。
他本着了一身同容九一样的青袍,可那青袍上却有着斑斑点点的深色花纹,若是从远处看没看真切,定会以为是水浸染到了上面。他的衣角也十分奇特,恍若被烈火焚烧过一般。
少年笑得谦和,环顾四周后说道:“先生,在下湘非,此次前来,是为寻容姑娘。”
“容九不在楼内,只将此物托付给我,让我交于你。”烛伊从怀中取出一只浅蓝色的荷包,递给湘非,他没有打开看,只咬牙看着端华身后的九歌。
“她可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
“容九让你切记,莫要让此物碰触土壤,一定要种在深水中。”烛伊微笑淡然,一身白袍在空中不断飞旋,有火红的莲花在她的裙摆上绽放,墨发轻扬间他的眉眼变得有些迷离。
“还有么。”
烛伊摇头,眼前的人作了个辑,转身欲要离开:“多谢姑娘了。”
烛伊什么也没说,却在推开门即将进入九歌时被那人叫住,他没有回眸,只留给湘非一个背影:“何事?”
“劳烦姑娘替在下转告容姑娘。”他顿了一顿,道,“对不起。”
隐在门口的容九不由得一愣,眸子里一瞬间漫出泪水来,她咬牙,抬手将那些泪水抹去。她没有动,只透过烛伊肩膀处发丝的缝隙里,看着那少年渐行渐远。
“想哭就哭吧。”烛伊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容九,端华,沉蕉都站在他们的身后观望着,只见容九的肩膀颤抖得愈发厉害,喉咙里也不断发出哽咽的声音,她因身形不稳猛地后退了一步。
三人提步走来,看到的却是容九捧着脸,哭得极其伤心的模样。
三人不由得一愣,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脆弱的容九。
那个记忆中坚强的熬了九千载人,在屠山大劫和强行推上妖王位置时都不曾落泪的人,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当容九失去了一切的保护,只剩下一具脆弱的身体时,她比任何人都要弱小,都要无助。
“你们……不要离开我。”容九抬手,紧紧的抱住面前的沉蕉,沉蕉安抚的摸摸她的后背,四人都选择了沉默。
烛伊看向湘非的背影,隐隐的,她莫名觉得容九留她是因为他。
湘非拿了荷包回到自己的住处。
湘非自幼喜水,他的住处自是建立于水上,亭台楼阁建设奇巧,周围又有假山流水为衬,各色鲜花与绿树相映成趣。
湘非看向周围,抬手间只一施法,原本外流河的布局变成了内流河,泥沙石地也变成了大理石砖。
水流之处竟是不见一片清冽,丝毫不沾染沙石。湘非看去,不由得微笑,将种子种了进去。
“阿裳,你我今生的缘分,早已注定,我等你。”
阳光渐落,湘非独自一人委身于楼阁之中,不一会便睡去了。
待到第二天清晨,湘非从睡梦中醒来,抬眸间只见原本清澈的湖流中竟是开出了数朵粉嫩嫩的荷花。
那些荷花不似普通的花,大得惊人,湘非不由得一愣,只觉得那花开得清奇,上前去查看,只见花丛中竟是游曳着一尾黑红白三色的锦鲤。
湘非不由得一愣,伸手探入水中,那锦鲤只一愣,便游了过来,用雪白的唇瓣轻触湘非的指尖。湘非微笑,只见那锦鲤猛地冲上岸来。
水光肆意间,湘非被那尾锦鲤弄得全身湿透,却在阳光明灭间,水雾印染中看到一位清雅的少女——她的长发上满是水珠,没有任何装饰,皮肤白皙如玉,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水汽,身上红黑相间的纱衣因水而变得有些透明,隐约可见她腹部皮肤上的层层鱼鳞。
少女只迷茫的看着眼前半蹲着的湘非,什么也不说。
她忽的抬眸,冰凉带水的薄唇印上了湘非的,见他仍旧一副呆愣的模样,不由得笑弯了眸子。那少女本是坐在池边的砖石上,湘非半蹲着身子,刚好与她平视,一时间,湘非墨绿色的眸子同她墨蓝色的眸子交合在了一起,有暖风吹过,带起几根他们的长发。
“你叫什么名字?”
湘非笑得谦和,如同大哥哥一般微笑着问她,少女却是侧过头去,什么也不说。
“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少女点头,抬手指了指湖水,又抚摸了下自己的嗓子。
她……不会说话么。
有的种子是种不出花来的……
蓦然间,湘非想起了多年前容九对他说过的话,不由得微笑。
有的种子是种不出花来的,他们种在水中,成了一尾锦鲤。
“以后我叫你柒结可好?”湘非微笑着看向她,少女兴奋的点头,眉眼间都是淡淡的笑意,她猛地一跃,重新回到水中,变成了一尾锦鲤。
“容九,这就是你当年许我的缘分么……”
想容山上,容九随手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烛伊双手托腮看向她,不解道:“你留我就为了让我去送个种子?”
容九一愣,笑道:“你不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莫之恒么。”
烛伊不解,见她接着说道:“所有的缘分都是冥冥中注定了的。”
湘非就是个被缘分牵绊的人。
湘非——想容山上的一棵湘妃竹。
他一直和容九一同修炼,生来身上并无斑痕。
只因神女韩湘非自九重天上落下的一滴泪而染上泪痕,被神女赐名湘非。因神女之泪的缘故,他只有七节,每节都代表着他的一种情——喜、怒、忧、思、悲、恐、惊。
凡是他的某一情感有所增长,相应的节便会拔高三寸。
多年后,湘非修成人形,但因生性淡然而懒得下山,执意要等容九也修炼成人一起去玩。
他本以为,自己永远都只是一棵斑竹,随性而活。
可却不曾想,只一个回眸,他就爱上了那个让他温怀一生的人,那个让他想要倾尽一世去宠爱的人。
然而,人妖殊途,更何况,她是一个除妖师。
他们的爱,脆弱的什么都无法经历。
当悲胜过喜,湘非选择了放弃,容九却道他与那除妖师缘分未尽,结果如何只有下山才能知晓,湘非一愣下山去寻她,再回来时,想容山上的山火,已绵延无边境。
湘非心中悲伤欲绝,冲进烈火中去寻容九,烈火焚烧了他的竹叶,将他的衣摆化为灰烬,当他找到容九时,她只道自己已无法离开,让自己速速下山去。
“容九……”
“你走吧……如果真的放不下我,放不下柒结,就在三百年后到想容山顶茶楼九歌里寻我吧。”容九微笑淡然,眸子里却有着星星点点的泪花。
她站在烈火里,背影孤独而模糊,空气炽热的让人受不了。湘非只觉得自己的眸子被烈火烫的很疼,几乎睁不开,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想容山,如何眼睁睁的看着烈火焚尽了一切。
湘非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一片濡湿的冰凉,不知何时落下了泪,他缓慢的起身,揉了揉已经酸麻了的腿,望向水池中的那一尾锦鲤。
三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