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如果真的放不下我,放不下柒结,就在三百年后到想容山顶茶楼九歌里寻我吧。”容九微笑淡然,眸子里却有着星星点点的泪花。
她站在烈火里,背影孤独而模糊,空气炽热的让人受不了。湘非只觉得自己的眸子被烈火烫的很疼,几乎睁不开,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想容山,如何眼睁睁的看着烈火焚尽了一切。
湘非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一片濡湿的冰凉,不知何时落下了泪,他缓慢的起身,揉了揉已经酸麻了的腿,望向水池中的那一尾锦鲤。
三百年了……
湘非还是曾经的湘非,柒结呢……
那个已不是除妖师,化身为妖的柒结,还是原来的柒结么。
深夜里的冷风呼啸着穿过整个庭院,一直到了内室。
柒结游曳于水中,忽的将头探出水面,一双眸子只惊慌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像是突然看到了些什么,她猛地扎回水中,将自己小小的身影躲藏在荷叶后。
忽然,天空中闪过道道黑影,有五六个黑衣人,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利刃从远处而来,他们蹙着眉,凶狠的看着内室的门。
“湘非就住在这,神女的宝物也一定在这!”那些黑衣人点头对视一笑,都低着腰缓步向湘非的房间走去。
深夜的风不断吹拂而过,搅动着院子里的一汪寒水,荷花不住的摇曳,那尾锦鲤不断的游走于荷花缝隙之间,一个回眸,便看到有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微笑着的看向自己。
她不由得一惊。
只见那男子抿着薄唇,一头白发随风而舞,一双银灰色的眸子在深夜里泛着星星点点的光,额前是一抹血红色,使得原本清雅的他多了一分妩媚的气息。
他墨色的衣衫几乎要与深夜融合在一起,他似乎并不着急去内室寻湘非,倒是对眼前的小锦鲤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你们是谁。”
那小锦鲤忽的跃出水面,上半身幻化成一位妙龄少女,一双满是水汽的眸子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人。她的声音很是清冽,在这样的深夜尤其动听,那人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眼前的她。
内室里忽的传出打斗的声音,兵刃相接的刷刷声与笛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昆山玉碎,芙蓉泣露,那声调时而高扬刺耳,时而低沉压抑,让柒结不由得紧张起来。
“轰——”
只听一声巨响,内室的门因狂风的撞击而倒飞出去,湘非手中拿着青色的竹笛从室内飞出,勉强站稳了脚,回眸只见柒结趴在荷叶上,神色担忧的看着自己,她的身侧则站着一恍若妖孽的男子。
“离她远点。”本能的湘非握紧手中的笛子,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
他和屋里的人是一波?
这些修仙者为何会突然想要杀他……
“交出神女的宝物,我们可以饶你不死!”黑衣人奸邪一笑,凶狠的盯着面前的湘非。
“在下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湘非冷笑。
“你要是不说,我就拿你身后的那只锦鲤下酒!”许是看出湘非对柒结的在乎,那些人猛地上前一步,柒结被吓得全身一抖,一摆尾便消失于荷叶下。
“呵。”
湘非冷笑,周身灵力大涨,其周身带出的灵力将草木吹得唰唰直响。
他只一个跃步,来到那男子身侧,手中的竹笛直指那人的胸口。
白发男子仍旧面无表情,恍若无觉,只在湘非已逼至面前时才唯一蹙眉,脚下一转便是躲过了他的攻势。
他抬手自腰间取出一柄折扇,用扇骨将竹笛夹住,湘非一愣,蹙紧了眉头。
“阁下气质非凡,想来同她们不是一类人,不知阁下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东篱师兄厉害!”那人尚未开口说话,便见他身后的几名黑衣人欢呼道,湘非又是一愣,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
他知自己今日难逃一劫,回眸看向身侧的水池,柒结……
那些黑衣人不容他多想,上前用绳索将他束缚住,湘非挣扎无果,只得被带走,东篱无言,低头看向那水池。似是感受到杀机尽退,柒结缓慢的从荷叶下探出头来,张望见却见那白发男子尚未离开。
那男子微笑,却是从怀里掏出了枚丹药,丢到池子里。
柒结嗅了嗅,发现那丹药对自己并无害处,反而可以让她在短时间内能够自由行走于地面,双腿也可幻化成人。她抬眸看向东篱,东篱只是微笑着等她,什么也不说。
柒结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张口吞下那丹药。
东篱微笑,只见那尾锦鲤一下子跃出水面,赤脚站于地面,她的身上穿着一身红色为底黑色勾边的长袍,其上绣着一两条白色的锦鲤,十分生动。她的长发上满是水花,用红色的装饰物绑着,眼角下有几片鱼鳞。
“你……”
“我带你离开这里,可好?”柒结话未说完,便见东篱微笑着拿了怀里的锦帕替她擦拭头发上的水珠,柒结面上一红,连忙后退了几步。
“我要在这儿等湘非回来。”
“我带你去找他,可好?”东篱又是柔声道。
柒结上前一步,伸手拽过他的衣摆,急切道:“可以么!你能救他?”
东篱什么也没说,也什么动作都没有,只一双灰色的眸子变得愈发空洞,失了神采,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微微一愣,悄无声息的将柒结的手从自己的衣摆处拿下。
柒结一惊,连忙追了上去,却因为尚未适应使用双腿走路而跌倒。
似是听到了动静,东篱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却恍若什么也看不见一般皱着眉头四处摸索着。
“你……”
柒结开口,东篱才找到她,俯下身摸索着抚摸她的头发,道:“在下东篱。”
“东篱……”柒结呢喃,伸手从他的眼前划过,东篱恍若未觉,一双灰色的眸子仍旧空洞得可怕,“你的眼睛……”
“在下生来就有怪病,我的眼睛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失明一次。”
柒结不知自己是何时同他一起走的,她只觉得自己格外的心疼眼前的人,只要一想起那双好看的灰色眸子有半天都是失明的她就会觉得异常的伤感。
“你们为何要抓湘非,他是个好人。”
一路上柒结都执拗的在问这个问题。
“他的身上,有一件至宝。”东篱微笑。
“至宝?”
“传说中,湘非神女留在他身边的至宝。”东篱伸手抚摸了下身侧人的脑袋,轻抿着唇,他回眸看向柒结,忽的反问道,“你喜欢他?”
“不,不是……”柒结一愣,随后用力的摇头反驳道,“我不过是他执念的一部分……有的种子是种不出花来的,他们能种出来的只是亡灵。”
每个人灵魂,当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都是一尾鱼。
当她入了轮回,成为或人或妖时,他们的灵魂也在随之而变。然而,当他们离开这个世界时,执着于前尘过往的灵魂会重新变回鱼,没有执念的则会以她在世时的形态步入轮回。
渐渐地,这个世上飘飞于空中的鱼越来越多,肯步入轮回的人越来越少。太多的生灵对自己的前世不满、对自己的前世眷恋、对自己的前世后悔。她们飘荡于世间,因逐渐迷失了方向而成为无知无觉的恶灵,开始被恶人利用,以鬼力扰乱世间。
后,神女湘非因之泪落,凝聚一身法力幻化而出一件可让亡灵幻化成种子的法器,使其经其有缘人之手种入水中后,可幻化为锦鲤,续写前世夙愿。然,那尾锦鲤需找回自己最初的名字才可唤醒前世的记忆,待到前尘尽了,落入泥土中,方可开出鲜花,使花灵重新进入轮回。
因那法器灵力巨大,所有的人都在窥伺,四处寻找无果后,便盯上了身怀神女之泪,与神女同名的湘非。
“你们觉得,那法器在湘非手里?”柒结看向东篱,垂眸不语。
湘非是将她带到这世上的人,是唯一知道她前世记忆的人,是她的有缘人,然而为什么……
当她第一眼看到东篱时,她的心会这么的慌……
那种慌张感,就如同,自己的有缘人是他一般……
“从今天起,你便跟着我吧。”东篱伸手,轻轻揉了揉身侧人的头,“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个故人……”
“谁?”
“虞裳。”
只是下意识的问出了口,却不想,遇见了命中注定的你。
虞裳,才是自己前世的名字啊……
那年南山下的回首一笑,把酒黄昏,只因一眼回眸而倾心。
她怎会忘记,那双总是泛着光华的灰色瞳仁,她怎么会忘记,自己流连于世间的理由……
当年,他就是为了保护是妖修的自己,而被师傅废了一双眼睛。却也因其师叔怜悯,使得那双眸子每隔一个时辰就可恢复光明。当年,自己为使他重见光明,独上想容山,寻想容山山主容九帮忙,却被告知世间一切早已注定,是万般强求不来的。
当年自己伤心欲绝,却不愿相信。
离开想容山后被奸人所骗,夺取妖丹而亡。自己的魂魄流连于世间不愿离开,最终幻化为种子,辗转又到了容九之手。
她不解,为何让自己幻化为锦鲤的人是湘非,而非东篱。
她不解,为何容九会将自己交给湘非……
所有的一切,都恍若一个巨大的无解的谜题,将她死死的包裹住,不让她逃离。
“我想再见一次湘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