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晚上,苏弦去了天香楼寻顾怀宴时,顾怀宴恍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般,默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你……”顾怀宴一脸紧张的指着苏弦,挑眉打量着面前的人,十分奇怪的点着自己的下巴。
“我?”苏弦狐疑。
“你,你白天怎么回事?”顾怀宴疑惑出声,苏弦以为她是在问自己白日里沉睡的事,耸肩微笑道:“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顾怀宴只一脸不信的看着面前的人,忙取了坛酒摆在苏弦面前,一点一点缓慢的开坛。
空气中酒香微浓,看着她一脸谨慎的模样,苏弦都不由得有些怀疑:“只一坛白酒至于如此小心么?”
“你不脸红了?”顾怀宴疑惑出声,苏弦却是一愣。
“你不热了?”顾怀宴再次发问,苏弦却是更愣了,索性直接拿了酒坛来自己倒好:“不喝怎会热?”
这下顾怀宴更愣了。
苏弦一时好笑,有些奇怪的看向眼前的人,顾怀宴却是死死的盯着他看,少年微笑着的眉眼,再加上那身温润如玉的气质,和昨夜那个少年似乎一模一样。
他……似乎没什么不同?
顾怀宴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犹豫不定的模样。
“你的长命锁是怎么回事啊,你还信这个?”为了避免尴尬,顾怀宴轻咳一声,开始摆弄起他身前的长命锁。
那是一块通体晶莹的深绿色翡翠,其上正面雕刻着‘平安喜乐’,背面则是‘长命百岁’。
那长命锁浑然天成雕工精美,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虽被苏弦贴身携带,可却仍旧保存完好。
“这长命锁是我祖传的。”苏弦挑眉,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那块长命锁他和大哥从刚记事起就开始带,从未摘下过,家中长辈似乎都有带的习惯。
“祖传啊……”顾怀宴点头,将酒推到苏弦面前,又跑去后厨拿了几道小菜来,“今天算我不对,这顿算我请你的。”
苏弦一愣,却是毫不在乎的拿了酒来喝,他侧眸看向外面,眸子里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昨日温城就已有些寒凉,今日竟是下起雪来。
晶莹的雪花随着寒风不断的飘摇,恍若柳絮一般,却落地即消融,顾怀宴哈气成雾,拿着酒兴奋的跑到外面去。
“下雪了!这是温城第一场雪诶!”
顾怀宴笑得开怀,于雪中肆意跑动,转着圈,她红色的裙摆被略微带起,翻转成花,整个人如同红梅一般。
“好棒!”
她一边大喊一边仰头喝着怀中的酒,许是因为兴奋的缘故,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微醺的状态。
苏弦随意的坐在门前台阶上,雪落了他一头,模糊了他儒雅俊秀的容颜,黑发上一片雪白。
顾怀宴忽的过来,脸颊绯红的替苏弦拿走头发上的雪花,突然兴奋的拍着他的肩膀:“你,你有白头发诶!”
苏弦一愣,刚想要说些什么便见她已靠着自己的肩膀昏睡过去,他失笑,只自顾自的喝着壶里的酒。
如果她发现自己是罔存,又当如何呢……
她是会逃走,还是会接受呢……
苏弦微笑,抱着她回了天香楼内,继而踏着初雪回了苏府。
“大哥,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和父亲说的不一样的人类呢。”
借着微醺的状态,苏弦的记忆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的父亲坐在苏闲床边,对着刚刚记事的苏弦说——
人类都是自私可怕的。
不要相信任何人类,尤其是深夜的女子。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拿走你的长命锁。
当人类拥有你的长命锁时,就会拥有同你一样长的寿命,和不老的容颜。
罔存的长命锁同你们兄弟二人一样,天生双生。如有一方摔碎,另一方也会有裂痕,随着裂痕渐深,摔碎一方面灵魂和他存在过的所有的痕迹会逐渐消散,另一方则是继承他的记忆,再不会陷入沉睡。
当苏闲再次遇到顾怀宴时,原本能言善辩的邪气公子一瞬间变得哑口无言,竟是有了些不知所措。
原本自己只是闲着无聊假扮弦弟去玩,却不曾想弦弟竟是跟人家小姑娘拼起酒,想起昨日还没喝就醉倒在梅花林,被人家小姑娘叫了人抬回府里,他莫名得有些尴尬。
想他苏家大少爷平日里在温城混得也算风生水起,朋友一群不说也是有不少女子爱慕的。
然而什么都会的他却偏偏于喝酒一途不大擅长,别说一杯就倒,就是闻了酒香也会晕头转向。
不由得,苏闲苦笑着摸摸鼻梁。
再见顾怀宴时,为避免再次被叫去拼酒,苏闲抢先一步提议要去茶楼听曲,晚上再喝个痛快。
顾怀宴狐疑,也没反驳,只私以为是他酒量不好受不了一喝喝一天,为此还大肆嘲笑了他一番。
苏闲无奈。
温城昨夜刚刚下了雪,雪不大,却足以使得整个温城一片嫩白,湖面上更是有无数的孩童在打闹嘻嘻。
两个人去到温城最著名的茶楼,还未到门口便听到那说书先生一阵口若悬河,一时间来了兴致。
两人刚刚坐下,便又听见门口一阵骚动,女子的尖叫声时隐时现。
他们一时好奇,出茶楼去看,却见满地的锦帕,香囊,温城本就有向倾慕男子扔随身物品的习惯,可扔得如此之多,他们还是第一此见到。
一抬头,迎面便看到一个身穿蓝袍的男子。
他只微笑淡然,一副儒雅温润的模样,他的身侧跟着一白衣服小姑娘,替他挡着那些女子丢来的东西。
“苏府苏闲,幸会先生了。”苏闲只一愣,便又微笑着,看向眼前的人。
他似是什么都不在乎一样的随意的打理着自己的长袍,薄唇一张一合间让苏闲一下子大惊失色。
罔存……
这个人看穿了他的身份……
苏闲蹙眉,右手不经意间握拳,满目戒备的看向眼前的人。
“在下莫之恒,如若不弃,可到想容山一聚。”
言罢,在苏闲尚未反应过来时端华便拉了身侧的人离开,只几步就消失于茫茫人海中,苏闲不由得蹙眉。
“怎么啦?”顾怀宴看向身侧微愣的人,不由得嗤笑,“怎么,苏家少爷好男色?”
苏闲闻言不由得失笑,转身同顾怀宴回了茶楼,另一旁的莫之恒则是已到了想容山。
“怎地又是我的想容山?”容九挑眉,看向慢悠悠喝茶的莫之恒。
莫之恒只微笑着看向眼前的人,道:“初来乍到,只好借贵宝地一用了。”
容九皱眉,一副极其不满的模样,莫之恒也不理,烛伊坐在窗边,双手托腮:“你确定他会来?”
“一定。”
苏弦一边喝着酒,一边抬头看着窗外的月华,脑海中满是梦里人的声音。
苏先生可知你孤心所寄的人心里的是谁?又知那长命锁的意义。
苏先生,相遇即是缘分,如若想不明白,可到想容山一聚,小女子烛伊,静候。
望向身侧的顾怀宴,苏弦却是有些迷惘,他孤心所寄的人正是眼前的她……
自从第一次相遇,他们似乎都只是在喝酒。
他侧眸看向身边的人,那个总是眉眼含笑大咧潇洒的小姑娘已陪他三夜之久。
因着自己从未在白天出现过,所有的人,甚至是家里不守夜的一些奴仆都近乎将他忘记。
他恍若不存在一般,只每夜在家里的房顶上孤独的看着月亮。
然而,也因为身边的人,他的心似是被温暖到了一样,而那种温暖前所未有,无法形容。
就是这样一个在无意中相识的女子,几乎每天的前半夜都在陪他……
苏弦不由得微笑,忽的起了兴致,拿了随身的佩剑起身去舞。
初雪尚未消融,被他的剑尖带起,纷纷扬扬在空中不断的飞舞,墨绿长袍的少年眉眼含笑,儒雅俊秀。
只长袍翻飞间,墨发随之而舞。
他手中的长剑满是月华,随着他的动作而刷刷作响,在这样的深夜中恍若乐曲。
另一只手中的酒壶里的酒不断的碰触到壶壁,叮咚直响,时而有些许酒液漫出,被带起的雪花使得周围恍若又下了场雪一般。
月华下,深夜里,初雪飞。
只有一个墨绿长袍的儒雅少年舞着手里的长剑,不时抬头喝着壶里的烈酒,月光似是只为他而亮一般只在他的周围形成一层白霜。
酒渍浸染到他的白皙的脖颈以及那一身墨绿色的长袍上,剔透的长命锁晕染着月光。
“烈酒温,相思深,
月光凉冷难入喉,只把醉酒赋独舞,
雪落深夜谁人梦,棠谢梅深剑上落。”
似是即兴而歌,顾怀宴脸色微红,依靠着门框看着月下舞剑弄影的苏弦,口中唱出不知名的调子。
“长歌兮,月明兮,
虚空缥缈乱尘飞,只把相守对地老。”
怀宴突然兴奋得丢下酒壶,跑到苏弦身边去接那满天的飞雪,却是猛的向着苏弦手中的长剑撞了过去。
苏弦一愣,连忙后退收剑,一把将脚下不稳的顾怀宴抱入怀中,微愣的看向怀中脸红的人。
顾怀宴嘿嘿一笑伸手捧住苏弦的脸,轻声道:“苏弦……”
“嗯。”
“苏弦……”
“嗯。”
“我……我……”顾怀宴双眼迷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睡倒在苏弦怀中。
苏弦不由得一愣,抬手抚摸她的长发,心中莫的心疼。
这个小丫头每夜陪自己,定然未好好睡过觉,如今倒是借着酒劲睡过去了。
月光散落在顾怀宴的侧脸上,她微红着脸颊,一手抓着苏弦的衣领,唇口一张一合,执着着、坚定着似是有件极其重要的事想要告诉苏弦。
“有什么事,明晚再说可好。”
苏弦微笑,柔声劝慰着。
顾怀宴缓慢的点点头,抓着苏弦衣领的手松了松,苏弦微笑,将她送回了天香楼内。
苏弦微笑,他们有的,只是一壶酒,两次醉,三道菜的相遇,可却深深的,将彼此印在了心里。
一个因为孤独,
一个因为温怀。
然而,不是所有的相遇,都会被赐予情爱,也不是所有的情爱,都会拥有一往情深的相守。
夜尽凉,温难言,
孤心一往却温怀,
谁记得,温了谁家女儿愁。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