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
当顾怀宴亮着眸子,坚定的再次重复那四个字时,苏闲只微愣的看向眼前的人。
他没有说话,亦没有表示任何,只沉默着看向顾怀宴的眸子——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眸子,总是亮亮的,没有太多杂乱的东西。
他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只扬唇一笑:“走啊,我带你去玩。”
顾怀宴一愣,笑着点头,上前拉住苏闲的手。苏闲又是一愣,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握紧她的手。
他明白的,眼前的顾怀宴,喜欢的是苏弦,而不是自己。
然而……他早已迷失了自己的心意,不知自己对于顾怀宴到底是情还是其他。
如若是情,自己那颗心似乎尚未有悸动,如果不是,那又会是什么。
蓦然间,他竟是生出了一股子奇怪的念头——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看一看到底是如何想的。
顾怀宴。
苏弦。
苏闲。
这本注定了两个人的纠葛,却因为一个人的插入而变得混乱。
那天,苏闲带着顾怀宴走过了太多他喜欢的地方,那是温城里他最美好的回忆,也是他所最深的眷恋。
苏闲的眸子里恍若有什么一般一直在闪着光,少年墨绿色的衣摆沾着雪花,他在笑。
两个人从天明玩至黄昏,整个温城都似被他们逛过了一般,时间快速的流逝,初雪渐渐的由白变成了嫩黄色。
当苏闲第一次带着顾怀宴站在天香楼门口时,他有些莫名的恐慌,只定定的看着那扇大门,不敢进去。
“怎么了?”顾怀宴狐疑,看向身侧不再笑的少年。
“今天,我们喝酒吧。”苏闲微笑,握紧了身旁人的手。
顾怀宴一愣,随即高兴的进了酒楼去拿酒,苏闲只随意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唇角带着一抹邪气的笑。
顾怀宴抱着酒坛来到桌前,刚想打开便见苏闲牢牢的握住她的手,一双眸子执拗的看着眼前的她。
“等等再开,我还有问题没问,我怕一会就问不出了。”苏闲微笑,顾怀宴却是狐疑。
“你喜欢的到底是晚上的苏弦还是白日里的苏闲。”苏闲默默地开口。
他的声音极轻,让人莫名的有些听不清,恍惚间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只那执拗中带着的浅淡悲伤。
顾怀宴狐疑,显然不太明白他为何要这么问,只轻蹙着眉头看着他。
“你喜欢的到底是苏弦,还是苏闲。”苏闲莫名苦笑,松开握着怀宴的手,眸子里却是晶莹。
他抬手开了酒坛,空气中的味道使得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只略微颤抖的为自己倒了一碗,猛灌了一口。
口中的辣味呛得苏闲的眸子里溢出了泪花,他剧烈的咳嗽着,整个人在一瞬间变得异常虚弱。
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晕得厉害,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胃里不断翻腾出的恶心感让他觉得异常的难受。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苦笑,手一歪,那还剩下半碗的醉生梦死尽数撒在他的长袍上。
顾怀宴一惊,知道他现在不正常,忙上去搀扶,苏闲却是脑袋一歪,倒在了她的怀里。
“好,好一碗……醉生梦死。”
他笑着,却如同孩子一般红着脸,眼角落着泪花。
“你,你到底……”
喜欢谁……
告诉我,让我死心。
我好想告诉你,我是苏闲,而并非你记忆中的苏弦……
“呵……”
睡梦中的苏闲冷笑着,抓着自己胸前的长命锁,死死的蹙着眉头,他大口呼吸着,由天香楼的伙计背着回去了苏府。
顾怀宴微愣的看向他的背影,想要拦住他却无法,她伸手,咬牙摩挲着自己衣摆上的咸涩的液体。
今夜,苏弦沉默。
明日,苏闲失踪了一天。
“啪!”
“唔……”
苏弦只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厉害,眼前强烈的光让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勉强睁开眼,触目的却是窗外洒进来的阳光。
那晨光刺眼的有些冰凉,也有些奇怪,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阳光。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乱乱的,似是有什么记忆在流逝,又似乎有什么记忆在不断的涌上——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他的笑或儒雅或邪气,只异常的模糊。
苏弦只沉默着捂着自己的眸子,看向自己的头发——清一色的白。
他蹙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从指缝间溜走了,悄无声息,猝不及防。
苏弦离开房间,抬眸看向头顶的阳光,暖暖的。
这种感觉陌生得异常,他似乎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感觉,在他的记忆中,除了黑夜,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咬牙,恍惚间看到门口有一抹玫红色的身影。
初雪皑皑,她恍若红梅仙子一般蹁跹而来,唇角带着一抹张扬的笑,整个人如同骄阳一般热烈。
苏弦一愣,只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人不断的靠近,突然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苏弦?”顾怀宴红着脸,抬眸看向那个拥着自己的少年。
少年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袍,一头白发随着风飞起,打着旋,他的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整个人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儒雅感,他晶莹的瞳仁里倒映着一个美好的女子。
“怀宴。”苏弦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的将她抱在怀里。
顾怀宴一愣,抬手轻抚他的后背,阳光下,他的后背却异常的冰凉。
“走吧,我们去喝酒。”
当苏弦再次喝到记忆中的醉生梦死时,他总觉得味道有些不同,今夕的醉生梦死似乎异常的苦涩,也异常的醉人。
今日的一切都恍如梦境一般迷离,让他觉得莫名恐慌。
“是不是,我是不是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苏弦抬眸看向身侧的顾怀宴,顾怀宴却是狐疑,仔细想了想后大力的摇摇头,继而笑眯眯的戳着他的胸膛,道:“苏弦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感觉胸前忽的一凉,猛地低头看去——那是他的长命锁触碰到了他的胸膛,在阳光下泛着光芒,分明耀眼,可那上面却有一道裂痕贯穿前后……这是什么时候弄上的裂痕?
苏弦狐疑,他摩挲着长命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长命锁上的花纹在他的指腹下凹凸不平,他抿唇,抬眸定定的望向天空。
“怀宴,我们成亲吧……”
“什么?”
“我们成亲吧。”
“你来了,苏闲。”
想容山上。
蓝衣如水的少年半依在身后的菩提树旁,抱着怀中的白裙少女,他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少年——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一头长发是没有杂质的黑,一身墨绿色的长袍随着风飞旋,右手里握着一枚从中间碎裂的长命锁。
“你还记得我?”
苏闲狐疑,莫之恒抬眸看向他,唇角扬起一抹微笑:“自然,曾有人指点,你是求不得之阵。”
古朴的茶楼里异常的安静,只有一青衣女子微笑着擦着琴弦,桌上刚刚沏好茶散发着袅娜的香气,那女子抬眸,微笑道:“求不得的阵眼是长命锁。”
“嗯?”
“那是对同命结。”
莫之恒抬眸,看向眼前的人:“罔存神兽的长命锁乃是一对同命结,你摔碎了自己的,将所有的一切给了苏弦。如今,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少年笑得邪气,乍看下与常人无异,只仔细看时才会发现他身上有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那是散灵的表现。
当他身上的灵魂散尽,这世上永远双生的罔存神兽,就会只剩下一个他。
烛伊莫名的有些心疼他,抬眸默默地看向眼前的人。少年只邪气一笑,径自坐于桌前拿了茶来喝。
“我想再醉一次,去看怀宴出嫁,弦弟娶妻。”
烛伊沉默。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偷到九歌的后院里搬来上次与端华同醉时未喝完的酒,笑着开封给他倒了一碗:“虽不如醉生梦死,但好歹也算是陈年佳酿。”
酒开封时,那白净的少年已有些许脸红,他微笑着接过酒碗,仰头灌了下去。
酒很烈,烧得他的喉咙很疼,烧得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险些落下了泪,他侧爬于桌子上,微笑着看向手里的酒碗。
烛伊苦笑,素手轻弹,以菩提叶做琴身,以风月做琴弦,有音律自其中飘出,落入莫之恒的耳畔。那乐曲悲咽异常,苏闲却径自听得入迷。
“好好休息。”
烛伊开口轻声说道,起身于他身侧依次点了九百九十九根蜡烛,整个想容山顶在夕阳中显得灯火辉煌,明若初阳。
今夕,苏府大喜——苏家少爷苏弦迎娶天香楼楼主顾怀宴。
整个苏府笙歌慢慢,客人来往不绝,门庭若市。眼前满是明晃晃的红,耳畔满是乒乓的炮竹声,周围的一切都热闹得很。
没有人注意到,苏家少了一个少爷。
新人入室。
那原本墨绿长袍的少年换了身暖红色的衣裳,他雪白的长发被红绳绑住,眉眼含笑,温和儒润。
而那个永远大咧的少女盖着红盖头,穿着繁琐的裙子,不知是因为娇羞还是矜持,她整个人都依偎在少年身侧。
少年微笑着,抬手掀起她的红盖头,露出少女的淡妆羞颜,满头的金钗银饰都遮挡不住她眸子里明晃晃的光。
“恭喜!”
“恭喜恭喜!”
所有人推搡着,将顾怀宴推到苏弦怀中,苏弦笑着拥着身边的她,蓦然间抬首,撞见的是一个墨绿色的影。
那人笑得邪气,一头黑发不受约束,他的手中握着已成两半的长命锁,微笑着看向他们。
“怀宴,你喜欢的到底是苏闲还是苏弦。”那人开口,顾怀宴一愣,只咬牙低下头去,沉默着看着火红的地面。
“弦弟,我祝福你们。”
苏闲继续开口,他身上的亮光越来越多,整个人也变得愈发的虚幻,恍若随时都会消失一般让人抓不住。
苏弦蹙着眉头焦急得上前,拼命的想要抓住他,他嗓中沙哑,只从口型中略微可判断出他在说——哥。
苏闲的身影不断的消失,化作光点从苏弦的指尖略过,他微笑着看向眼前的人。
“世上的情爱,两人纠葛,足以。剩下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了,在下不过是过客罢了。”
苏闲微笑着,看向顾怀宴和苏弦。
“啪!”
一声脆响。
不知是顾怀宴的泪落到了地上,还是苏弦脖颈上断裂的长命锁摔落于地上。
苏弦蹙眉,沉默着闭上眸子。
锁断人亡。
他咬牙,感受着无数的记忆从脑海中尽数消散,不论他怎么拼命,都挽留不住。
想容山,九歌里,只余一地落泪的蜡烛,与空气中淡淡的酒香混杂着烛火的暖香。
桌上,不知谁滚烫的泪,混了冰凉的酒。
“你爱过么。”
烛伊喃喃出声,可那滚烫的泪,又怎能回答她所问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