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叫舅舅“谭傻子”,总有小孩子朝他扔石子。
可夏里却喜欢她的舅舅。
平日里姥姥忙着干活挣钱,很多时候都让舅舅带着她。
舅舅会给她买糖,买零食,带她去地里抓蚂蚱,摘最新鲜的小花插在她扎的头发上。
小时候的夏里才不觉得舅舅是傻子,因为舅舅的手很巧,会扎漂亮的辫子,比村里其他小女孩都好看。
后来有一天,舅舅突然告诉夏里,要好好学习,要听姥姥的话,要照顾好自已。
像她那么大的小朋友是该上幼儿园的,可是姥姥一个人挣钱不够三个人花,夏里上幼儿园的事一直被耽搁着。
夏里不明白,她都没有上学,为什么要好好学习。
不久后,舅舅就出门了。
这是他第一次,出门不带夏里。
夏里午睡醒来,在小小平方的三间屋子里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舅舅。
直到姥姥从外面回来,她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有人过来喊人,说她们家的谭傻子死了。
姥姥手上的农具咣当落在地上,失了魂跌跌撞撞地跟人跑走了。
夏里听说过“死”,姥姥总说,她妈妈死在外面才好;姥姥也说,自已死了舅舅可怎么办;隔壁的陈奶奶几个月前死了;老村长去年死了......
四岁的夏里知道死是指以后再也见不到,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舅舅,她感到慌乱,也跟在两个大人后面跑。
可她跟不上,分岔路还拐错了。
莽莽撞撞跑了很久,终于找到围了很多人的地方。
一处废弃工厂的老楼,舅舅静静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像睡着了一样,红色的液体铺了一地。
姥姥跪在他旁边哭,夏里越过人群,站在舅舅旁边,安静地看着。
周围的人交谈着。
有人说,谭傻子是不小心摔下来了。
有人说,谭傻子是不想拖累母亲和外甥女,所以跳楼自杀。
姥姥的哭声,周围人的议论声,还有警车来了的鸣笛声,周围喧哗嘈杂,只有夏里和舅舅是安静的。
舅舅死后,姥姥总是在哭,说自已命苦,有时候也会抓着夏里,问她,为什么不好好看着舅舅,让舅舅出去。
夏里被她抓得痛,又想起如果舅舅在,这个时候一定会把夏里护在怀里。
舅舅不在了,没人护着她,过了年开春,夏里就被姥姥托人带到了几百公里外的京市,放在了一家福利院的门口。
后来的夏里,没有机会再听姥姥的话,但她有乖乖地听舅舅的话,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已。
她有好好照顾自已,她给自已找了个很富有的家庭,过得很好。
至少每天三顿饭都吃得很好,至少冬天不需要穿很厚很厚的衣服躺在床上睡觉。
曾经,夏里以为池少尘会像舅舅一样保护她。
但她错了。
舅舅总会说:“舅舅真喜欢棉棉。”
而池少尘却在她早已放弃喜欢他之后,问她,喜没喜欢过他。
而且只是问,喜没喜欢过他,还不是说他喜欢她。
这样一想,夏里的情绪突然翻了个,有点怨恨自已竟然还因为池少尘有情绪波动。
虽然不是坏情绪的主要来源,但一丝丝一厘厘也不应该有吧。
夏里已经在浴缸里跑了很久,终于把坏情绪泡干净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躺在这个浴缸里,但却是第一次在浴缸里泡澡。
她迟迟没有听到池故渊回房间的动静,起身,擦干身体,穿上睡衣,走出浴室。
房间里,果然没有池故渊的身影。
夏里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十一点了,池故渊还没回来。
距离他给她十二点睡觉的承诺只剩一个小时了,今晚是不打算来了吗?
回来洗个澡,再开始,到十二点,显然不够他折腾的。
夏里犹豫之后还是起身下床,到书房去找他,问问,不需要的话,她还可以提前睡觉。
她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没人应。
她等了一会儿,再敲了敲门。
还是没人应。
她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应该不是在开会,但还是怕打扰到他办公,轻手轻脚地开门。
从一个缝到书房门大敞,书房一览无余,哪里有池故渊的身影。
人呢?
夏里两百多平的房子逛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回到卧室拿手机给池故渊拨了一个电话,没人接。
挂断,她给池故渊发了消息。
夏里巴人:【你去哪里了?】
夏里巴人:【今晚不回来睡了吗?】
她等了两分钟,见没有回复,最后发了一条。
夏里巴人:【那我先睡了。】
-
池故渊正在打劫。
手机扔在范昌明家的沙发上,在人书房里挑挑拣拣。
回家以后,池故渊在书房处理了会儿工作。
范昌明发来消息骂他,说自已换乘的时候,那一趟地铁停运了,只能从地铁站出来去打车,骂池故渊重色轻友,骂池故渊没良心。
池故渊给他回了个电话,问他在哪就出门了。
跑车开得飞快,范昌明坐了四十分钟的地铁,他开了十五分钟就到。
送范昌明到家,池故渊执意跟他上楼,直奔人书房。
范昌明书房,三面墙的书柜,三分之二的专业书。
他直问,对写毕业论文有用的书有哪些?
范昌明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好心送他回家了。
双臂抱于胸前,悠闲地倚在门口,幽幽地开口:“这里,所有的专业书,都有用。”
池故渊虽然不是专业的,但又不傻,大四的学生,哪需要这么多,范昌明分明就是想看好戏。
他边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挽起黑色衬衫的袖子,边淡淡吐了个“行”。
开始搬书,既然都有用,那他都搬走了好了。
范昌明慌了,那可是他的宝贝呢,池故渊这哪儿是抢劫,分明是杀人。
他挡在池故渊面前,把他和书架隔开,“错了错了哥,你老婆论文写的什么?”
“老婆”两人字,池故渊很受用。
他唇角勾起,停下强盗行为,“她说是什么番茄......黑珍珠樱桃番茄。”
范昌明还等着他再继续往下说,结果他又没话了。
他不得不再问:“然后呢?研究番茄的什么?”
池故渊真不知道了。
他只听夏里说“我在看小番茄”,“我和我的小番茄在一起呢”,问过她小番茄是什么小番茄。
“漂亮、价值很高、好吃的黑珍珠樱桃番茄。”
池故渊想起她说这话时娇俏又骄傲的模样。
单方面生闷气两个小时,他没出息地,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