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面的流民,很知道自已的处境。
城门之上,弓箭早已对准了他们,而身后是磨刀霍霍的叛军。
他们就是人肉盾牌,是靶子。
有几个胆子大的,趁着叛军不注意,便撒腿逃跑。
可是,腿脚但凡慢一点的,就被看守的士兵乱刀砍死。跑得快的,跑得远的,也不能幸免,就都喂了弓箭。
一时间,城门之下,二十多个无辜百姓横尸荒野。
见此惨状,没有人再敢逃跑了,像乖顺的羊群一样,被赶到箭口前。
叛军骚乱结束。
鼓声响。
城门之上以为是要发动进攻了,也拉开了防守架势。
谁知,鼓声一停,一个独轮车被推了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站在车上,手上拿着一盒喇叭型的东西放在嘴边,声音立刻大了好几倍:
嘉靖城的守军听着!光王造反了!赶紧打开城门!迎光王进城!否则格杀勿论!
咳咳咳……
现在叛军都流行这样叫板吗!
别说周若愚没见识过,就连张稳和裴休也没见过这样叫城的。
哪个造反的不得粉饰一番太平,或者打着“清君侧”或者“挟天子以令诸侯”,实在不愿意的,也要历数一下皇帝罪状,当年徐敬业造武则天的反,一篇讨武檄文一呼百应,将武则天的底裤都扒掉了。
而如今,只能说一代不如一代!
张稳和裴休一时不知道如何叫板回去。
李十三的脸色不好看。
裴休握紧了长剑。
赶紧商量应敌之策。
“嘉靖城的守军听着!光王造反了!赶紧打开城门!迎光王进城!否则格杀勿论!”
……
城下单曲循环。
而城上,正、副两个观察使观察着、观察着,吵了起来。
正观察使张稳要无差别攻击,不管是百姓、流民还是叛军,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统统射杀。
而副观察使裴休却主张各个击破,被胁迫的要解救,心志不坚定的要拉拢,最后集中力量歼灭后方的六七百人。
张稳的长官逃遁,自已被赶鸭子上架,本就窝了一肚子火。
他寄希望通过嘉靖保卫战,挣个军功,才算回本。
奈何裴休却不懂他的用意,一心想着那些草腿子的性命。
俩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十三锁着眉头,上前一步说:“二位大人,我倒是有个办法。”
张稳:“说!”
裴休:“请说。”
修养高下立现。
“诈降!”李十三言简意赅。
“大胆!”张稳呵斥。
“请细细说来。”裴休眼神明亮,从谏如流。
李十三侃侃而谈,主要思想是逐个击破。
敌人若信了城内投降,不管是光王李忱及其从属还是无辜百姓先入城,都进入一半后关闭城门。
然后歼灭之。
裴休问:“如何让他们相信城内守军投降呢?”
李十三目光炯炯,说:“哗变。”
“从牢房内提死囚数人,佯装守城将领,斩杀于城门,再将人头献出去。”
“这样一来,既能全张大人护城之意志,也可实现裴大人保民的心意。”
裴休觉得可行,张稳却犹豫不决。
李十三又指着绿衫长剑迎风而立之人,说:“五十米之内,她接触首首极轻而易举”
两个观察使齐齐看向周若愚。
周若愚头也不回,说:“一百米。”
李十三笑着说:“得要活的。”
要活的,就难办了。
但李十三说的五十米,周若愚努努力,还是可以的。
张稳质疑道:“两军阵前,不可玩笑。”
不待李十三和周若愚回答,裴休抢先道:“大人,能行!”
李十三看出张稳的犹豫,道:“张大人不如一试,纵便不成,也无甚损失。可若成了,不废一兵一卒而能克敌,也是功勋一件。”
一句话说通了张稳。
自去安排不提。
李十三、周若愚和裴休站在城墙之上。
还是周若愚先说了话:“这个光王到底什么来路?他跑到江淮来造反,不是舍近求远吗?他生、长在长安,索性杀进皇宫里,直接造皇帝的反,不是更快吗?”
裴休:“慎言!”
周若愚不以为然,说:“我只是奇怪,这个光王做事情,实在是不大聪明的样子。”
李十三似笑了一下,然后问:“怎么个不聪明法?”
周若愚不直接回答,反而问:“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造反,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
裴休想到如今局势,便说:“或求一方诸侯,或者是图谋是…皇帝宝座。”
周若愚说:“呃……皇位,还是算了吧。就当他想当个诸侯玩玩吧。”
“可是,他们的队伍没有储备粮草,难道现吃现抢?也没听说在哪里修城筑墙当做大本营,归凤山还有一个老窝呢!最重要的是,好像也没准备壮大队伍的意思,这么些天了,执刀拿戟的也就那么点人。”
“你倒是个明白的。”李十三说。
裴休点了点脑袋,说:“你们俩个有所不知……光王李忱,据说这里不是很灵光。”
周若愚奇道:“这是什么世道!傻子都造反了。”
李十三摇头。
周若愚说:“这就说得通了!不然我看他们的架势,不像是造反,倒像是表演造反。我们村子里过年时候演的傩戏,那傩戏班子,敲着鼓,打着锣,家家户户的去敲门,赚得却只是个吆喝和热闹。”
不到一个时辰,张稳便找好了演员。
紧接着,一场杀将领、造反投降的戏码在城门上演。
连着杀来四个“将领”之后,城门上支起来白旗。
白旗立起来时,城下喊话的人像是被掐断了脖子。
城门之上开始喊话:“光王殿下,我是嘉靖城副观察使裴休。我带众将领愿投靠殿下!守城兵马使弃城而逃,观察使张稳拒不投降,已被我等砍了脑袋。末将愿意打开城门,恭迎殿下。”
裴休虽然喊话喊得够直白,但距离人家的直来直去的“造反有理”,仍差一点火候。
那光王似是没想到嘉靖城这样容易就攻下了,倒是商量了好半天。
最后派出一支五人的小分队,进城察看真假。
这也不傻!
还好李十三和裴休也不傻,早料到他们会有此后手。
察看小队打头的那个人,个子矮小,白面无须,说话掐着嗓子。
周若愚凑到李十三身边,低声问:“他跟马元贽,怎么有点像?”
归凤山上,李十三叫马阿爷,后来跟他一起对抗大当家的那个人,也是尖细着声音。
李十三没有回答。
那几个死囚穿着对应官位的铠甲,挑选的都是身材壮硕的练家子,手上有练武磨出来的老茧。
有的被抹了脖子,有的被捅了胸口。
所有的埋伏还没有就位。
他们没有发现破绽,便派了两个人回去复命。
然后,城门大开,队伍开始进城。
先是手持棍棒的跟随者。
然后是手无寸铁的流民。
最后才是精锐。
变故发生在流民进城时。
那五六百号流民看着前面人进城,心中着急。
等轮到他们时,便再也控制不住,一窝蜂地往里跑。
门口立刻出现了骚乱。
而草木皆兵的张稳,以为城外的敌人发现了端倪。
浑身戒备的察看小队,以为城内果然有伏兵。
俩人迅速对望。
张稳心里一惊,手便不听大脑指挥,手起刀落,一刀砍了无须男的脑袋。
“糟糕!”裴休喊。
“蠢货!”周若愚骂。
“……”李十三无语。
叛军也发现了异常,挟持着剩余一二百号流民,如潮水般退去。
城门缓缓关上。
一个绿色身影,却如鬼魅一般,从将关的门缝里,闪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