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互相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在这龙潭虎穴,在外面熙熙攘攘吵闹声和热火朝天的追踪中,竟然都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日,周若愚先醒来。
她摸了那人的额头,不烫,应是没有大碍了。
周若愚自小被她爹爹收拾,很有经验。
这样的鞭打之伤,但凡能熬过第一晚,不发高热,便也没甚大碍了。
那人感受到少女柔软的手心时,也醒了。
他终于看清了救命恩人的相貌,唇红齿白,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乌黑乌黑的,一身男孩子打扮,看着清冷而明亮。
有如高山雪莲。
而他是泥淖中的野草。
腐臭而肮脏。
他下意识地,便躲了一下。
这个动作,让周若愚一下子想起了李十三。
在思过洞时,他也是这样一躲,害得她滚下了山坡。
李十三在千里之外,她便把又升腾起来的怒气撒在这个人身上。
她追着推了那人脑袋一把,骂道:“你这个家伙,跟那个李十三一样!忘恩负义!”
那人知道她误解了自已的意思,也不解释。
他身上扯着疼,但仍坐得直挺挺地,说:“我这个家伙,叫秦怀。”
算是自我介绍了。
周若愚说:“我暂时还不能说我的名字,等咱们出了这里,我再告诉你。”
一旦不小心被温家抓了,他供出自已的来,可就功亏一篑了。
秦怀说:“你是从江南来的?”
周若愚抱着剑:“你怎么知道?”
秦怀:“你的口音。我曾听过江南女子说话,你同他们是一样的。”
周若愚问:“你去过江南?”
秦怀:“我生于江南,后来才四处流荡。”
周若愚知道,他幼年时期,被他母亲舍弃,便也不提过往,揭他伤疤。
一时又没有别的话题,便不做声了。
秦怀又说:“你姓周?江淮周氏?”
周若愚一个人悄悄地来,还理出个头绪,就被人家发现了,这还了得!
她长剑出鞘,厉声问:“你是什么人?”
秦怀惨笑:“我是你救下的将死之人。”
他看着周若愚的玄铁宝剑,解释道:“温阡那个畜牲,高兴了就什么都说。他说他有一个未婚妻,是江淮周氏。周氏有个妹妹,功夫很是了得。”
周若愚说:“那你说我是姐姐还是妹妹?”
秦怀:“你姐姐不能说话的事,温家上下都知道。”
周若愚见他猜出自已的身份,也不再掩饰。
她长剑回鞘,说:“秦怀,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吧。”
秦怀说:“温陵和温阡兄弟二人虽一母所生,可却素来不合。兄弟俩明面上兄友弟恭,可背地里都恨不得杀死对方。温阡的腿,就是因为温陵将他好男风的事,告诉了他们的父亲温青山,然后被温青山打折的。温陵这次去江南,温阡本不同意。因为温陵这样来回一折腾,若拿回了宝藏,功劳归他。拿不回来,他们和你们周家自此交恶,周家也不会嫁女过来了。而温阡原本的计划是,利用令姐,谋得宝藏。”
温阡把宝藏的事,竟然也说了!
周若愚只得佯装惊讶:“什么宝藏?”
秦怀说:“你不知道?”
周若愚:“知道什么?宝藏?怪不得温陵去了我们家,几乎将村子翻了底朝天。原来是找什么财宝!若我家有什么财宝,我也不至于一路啃大饼子啃得牙都疼了!”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揉着腮帮子。
其实也不算撒谎,毕竟若不是碰到裴休,她可不是一路啃大饼子来!
秦怀说:“温阡说得煞有介事!想来也是,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们父子也是想钱想疯了。”
周若愚思考了一会儿,说:“温阡倒是什么都跟人说!嘴巴是真大!”
他们周家藏了那么多的财宝,而且一藏就是一百多年,中间还经历了一次搬家,可黄柏村上下,知道财宝之事的,也就那几个人。口风极严,要不是她误打误撞,可能现在周父都不对她说。
可他们幽州温氏捕风捉影,竟然已经到了口口相传的地步。
秦怀说:“野心更大!”
周若愚想到在温陵那听来的墙角,:“温家真的连通外族了?”
秦怀一愣,没想到周若愚消息倒是灵通,他点头说:“温家的两个姑娘,都嫁去了北奚。有一个还做了北奚王的宠妃。他们的计划是,谋得江淮周氏的财宝,扩充军备,与北奚里应外合,占据幽州!”
周若愚冷笑道:“胃口不小!也不怕撑破了肚子!”
秦怀问:“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一个人来的?有需要我帮忙的话……”
话说一半,他便停了。
自已算是什么东西!能帮上人家什么!
周若愚只想着自已的事,没没注意到他的失落,问:“节度使张五六,那个人怎么样?”
秦怀一愣,张五六?节度使?
这姑奶奶问的是哪位?
转念一想,说:“你问的是新上任的节度使张仲武?”
周若愚挠着脑袋,面露哂笑,说:“叫顺嘴了。对,就是张仲武。”
秦怀说:“此人有勇有谋,去年自命为留后,朝中迟迟不发符节,他也有些坐不住。那时候,温陵便借此机会,有意策反他,但都被骂了回来。直到去年年底,朝中正式任命他做了节度使,温陵才彻底停了心思。”
周若愚点头,说:“温陵这个人,脑袋大概有病!”
毫无把握,就敢游说留后变节。
毫无根据,就跑去江淮要宝藏。
或许,不是温陵有病,而是他背后的人,温氏的族长,脑袋不好。
便问:“温氏族长呢?他两个儿子的事,老子自然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