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的骂声,使得几户人家亮了油灯。
有人窸窸窣窣地出门,念叨着:“若愚回来了?”
周若愚见此,再不敢停,直奔家去。
大门洞开,正房的灯亮着,房门口立着一个翘首以盼的窈窕身影。
见她回来,面露惊喜。
赶紧向前迎了两步,屋内重重咳嗽一声,她便停住了。
然后向屋内努努嘴,担忧地看着周若愚。
周若愚向她摇头,表示没事。
自已“扑通”一声,跪在院子里,向屋内禀告说:“爹爹,我回来了。”
许久,屋内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还不滚进来!”
周若愚梗着脖子站起来,向等她的女孩做了鬼脸,这才推门进去。
油灯昏暗,一中年男子着麻灰短褐,坐于椅上,正是周若愚的心狠老爹。
周老爹目光威严,周若愚到底心里发怵,跪在地上。
周父盯看半晌,这才对外面说:“若清也进来。”
周若清规规矩矩地同妹妹跪在一处。
姐妹俩形容肖母,都是美人胚子。只是姐姐面容柔和,妹妹却偏清冷。
周若愚见姐姐也被牵连进来,立刻抬头说:“爹爹,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姐姐没关系!您罚她做什么!”
“哼!”周父一声冷哼,然后说:“你们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闯祸,你姐姐自然也要被牵连!”
“爹爹这样说,我却不明白,女儿到底闯了什么祸?”周若愚本做好了被打被罚的准备,也知道这次责罚定然重于过往,但要是把她姐姐牵扯进来,可是不行。
周若清见妹妹替她出头,赶紧拉住她,伸出手来比比划划,意思是让周若愚不同爹爹犟嘴。
原来她的姐姐,竟然是个哑巴。
其实,也不是天生不会说话。
而是八年前,姐妹俩人同母亲外出,遇到归凤山的土匪。
仓皇之中,母亲将姐妹二人藏起来,自已去引开土匪。
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管任何情况,清、愚两姐妹绝不允许出来。
周母自行去引开土匪。
周若愚眼瞅着母亲被土匪逼到了亡命涧,再也顾不得嘱托,挣脱了周若清,奔向了她母亲。
那句惊慌失措的“妹妹”,成了周若清此生发出最后的声音。
因为她从后面冲出来,土匪并未防备。她看准众人点头哈腰的“大当家”,一刀刺穿了胸部。
土匪又来抓她,周若愚咬掉了那人的耳朵。
土匪暴跳如雷,发狠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才解心头之恨。
周母听了,只得假意顺从。却趁人不备,拉着周若愚,一起跳了亡命涧。
周母掉入涧底,尸骨无存。
周若愚却攀住了崖上长出来的树根,在那错综的树根上,生生熬到了父亲找来。
那树根从悬崖长出来的地方,同时是一处蛇窝。
周若愚全身腥臭,嘴里血糊糊的,不知咬死了多少条毒蛇。
她自已同样被毒蛇咬伤。
周父找到她时,几条花花绿绿的毒蛇,钻进了她的衣服,盘在了她的胳膊上,腿上。
她人已经昏迷。
却用衣服,将自已绑在树根上。
只要没死,就要想办法活着。
她母亲告诉了她这个道理,自已却没有做到。
被她当做了人生信条。
两姐妹虽被救回,可却折进去半条小命。
俩人回来后持续高热。
终于好了,周若清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若愚也留了后遗症,两三年内,一度连绳子都见不得了。
此时,周父见周若愚仍不认同错,怒火中烧:“若没闯祸,你又跪甚?”
“我跪,是因为违背村规族约,擅自出村。可我不觉得我错了!族中子弟,为什么不能出村!大家都一身的好本事,为什么藏在这山坳里!为什么不能出去,从军!行侠!也不枉费学得这一身功夫!”周若愚一身反骨,早看族规不爽,终于一次吐槽痛快。
周父见她还振振有词,一拍桌案,骂道:“你出去了一趟,便在哪里学了这些歪理来!若不是老祖宗定下的族规,我们又怎么能过这些年的安生日子!”
“什么是安生日子!父亲?若安生日子是母亲被人害死,仇人就在跟前,明明一身本事却不去报仇的话,这日子谁愿意过谁过!反正我不过!”
“孽障!”周父骂道,“若不是族规不论男女,一视同仁,皆要练武强身,你又凭什么能去报仇!”
周若愚见周父真跟她掰扯起族规来,整好将素来对那百千条规矩的意见,一股脑抖搂出来:“开山立派的老祖宗或许是明白的,可后面却一代不如一代!我跪祠堂时,也曾翻过那族规。初时规矩也就十来条,不过是允许女子习武,不得惹是生非罢了。可后面越加越多,这才有了不许随意出村的规矩,还有什么和幽州、西北联姻,简直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周父气歪了胡子。
从椅子边随手抄起一根棍子,边打边骂:“越发胡说了!连祖宗也敢编排起来!趁早打死你,免得惹祸!”
周若愚推开护她的周若清,生生挨了两棍子,握紧的手,渗出血来,却仍跪得笔直。
她昂着头,抬着脸,向她父亲说:“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规矩是人定的,就能废得。别的不说,只说姐姐这桩婚事。姐姐身子不好,性子还软,又不能说话!父亲连那人见都没见过,就要把姐姐嫁去幽州。为了族规公约,连您女儿的死活也不顾了吗!”
周父一愣,似被她说到痛处。
但随即又狠着打了几棍子,骂道:“索性打死你!让你胡说八道!”
周若愚被打倒在地,但仍马上爬起来,跪得笔直。
周若清膝行至周父跟前,抱着双腿咿咿呀呀地求情。
周父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又从小没了母亲,他怎能不心疼。
拳拳爱子之心刚有动容,就听周若愚说:“您打死我吧!否则,姐姐出嫁,我定要跟到幽州!若他是个好人也就罢了。可若是个二世祖,我管祖宗还是谁,照样把姐姐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