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贽心中一惊,仍不动声色。
那人又说:“我家公子只恐阿爷悬心,便已让小的将那两人解决了。”
归凤山一窝土匪,那些选择金盆洗手的,在昏睡之中被炸得血肉模糊,而那些去长安挣前程的,亦难逃厄运。
他们欺凌弱小恶贯满盈,可依然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他们。
他们屠刀向人时,可曾想过自已也会成为刀下鬼。
马元贽也担心那两个逃跑的土匪坏事,又听他提了光王,到底换了一副笑容,拱手说:“王爷为咱家解忧,无以为报。”
那人赶紧上前虚扶他,说:“马阿爷这是哪里的话。我家公子势微,自顾不暇,但总不忍您陷入麻烦。”
马元贽心想,这麻烦也是你推我身上的。
那人又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说:“当日在归凤山,情势所迫,我家公子对阿爷多有得罪。那‘百祖忧’发作起来,极是难捱。但好在这毒性每三月发作一次,这是四颗舒缓药丸,发作时服用,可保阿爷一年无虞。”
当日在归凤山,他本欲夺了光王李忱性命。
只是一个不慎,被他投了毒。
他又以此为要挟,软硬兼施,让自已为他效力。
光王李忱,装得一手好傻!
他赶紧离座。
接过解药,也绝口不提一年之后如何。
他是明白人,李忱好容易拿捏住他,又怎会轻易放手。
反正他也已经下定决心,拥立李忱,倒不如装出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姿态来。
况且,一年的时间,他或许也能自已解毒。
那人见他不问。
笑着说:“这百祖忧乃我家公子故人所制,此人云游在外。公子说请阿爷务必放心,下次见到友人,务必拿来解药。”
马元贽道:“王爷仁厚,咱家自是知道的。”
来人见马元贽上道,也停了试探。
马元贽反而主动问:“王爷这些年来韬光养晦,如今形势,不知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来人叹道:“甘露之变后,公子被迫远遁江淮。如今江湖飘零,只能图图徐之。”
马元贽说:“仇公武欲拥立颖王,只陛下不肯松口。可如今陛下的身体……若江淮那边光王造反的奏折到了长安,只怕…”
那人说:“我家公子说,‘皇兄驾崩,皇长子敬宗扶柩即位。敬宗崩,陛下兄终弟及。若天不假年,今上大限将至,传位于颖王,又能若何?!不过几年光阴尔。’”
马元贽听了,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光王如今完全处于劣势,只能继续隐忍蛰伏,但问鼎之心可见一斑。
那人又说:“马阿爷执掌禁军,又得颖王信重,自当有所作为。”
这话皮里阳秋,只能意会。
马元贽却已全然领悟——身在曹营心在汉,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他是懂的。
想及此,便说:“咱家明白,请王爷放心。不知日后咱家如何与王爷联络。”
来人说:“若有需要,公子自会派人找您。”
马元贽见李忱如此谨慎,心中不禁唏嘘。
这个呆愚王爷,当真骗了除了颖王以外的所有人。
真有即位的那一日,也绝不是一个好摆弄的。
长安诸事,暂且不表。
只说周若愚三人在林中歇息一晚,第二日一早,便一起往水西寺方向而去。
裴休换下了那身银色盔甲,弄来一套灰色衣衫换下。
一路所见,萧萧索索,不必细说。
他们所走之路,正是叛军一路西进之路。
路旁百姓,一边整理本就破碎不堪的家当一边咒骂始作俑者,光王李忱。
底层百姓骂人,以将对方骂得族谱生天为终极目标。
三人见光王无辜躺枪,也不忍听,只得加快了脚程。
还是要走嘉靖城。
城门上挂着假光王的人头,城墙上贴着写满光王罪行的告示。
周若愚扫了一眼。
奇哉怪哉,竟然连光王的母亲,也拿出来骂了。
裴休回到军营,没惊动指挥使,托相熟的人带着去武器库。
周若愚为救李十三,将佩剑扎进了城墙里。
黄柏村的规矩,剑在人在,剑亡人也别回去了。
三个人在缴获的武器库里翻得满头大汗,也没找到周若愚的佩剑。
裴休又问了军中同僚,也一无所获。
谁没事关注一把灰不拉几的佩剑干啥。
李十三此时,抱歉和道谢的话,不知该说哪一头。
周若愚摆着包裹成白面馒头的手,说:“大不了爹爹再打一顿!反正也不差这一回!”
裴休安慰道:“佩剑再金贵,也不至于要打人。”
周若愚却不认同:“为什么不打?你上战场被打得丢盔弃甲,你爹不打你屁股开花吗?”
裴休瞪着眼睛,“那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丢了盔甲,我丢了佩剑,一样丢人!一样得挨鞭子!”
“我没丢盔甲!”
“没丢就没丢,你吼什么!”
……
彻底跑题。
三人出了嘉靖城,又行了半日,便到了水西山。
山峦雄峻叠翠,脚插泾溪,峰入云端,碧流婉转,浪拍山崖,更有一处瀑布,气势磅礴。
三人见此壮观景象,烦恼全消。
裴休万千感慨,出口成诗:千山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
李十三沉吟片刻,接道: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裴休立刻捧臭脚,拱手叹道:“此诗志存高远,李兄虽一时困顿山野,但绝非池中之物。”
周若愚立马说:“我也能接。”
裴休自然不信:“你跟树上的猴子一样,也能联诗?”
李十三倒是来了兴趣,说:“联来听听。”
周若愚便笑嘻嘻地说:“你俩作诗做的好,若愚在此告辞了!”
李十三听了,脸色一变。
裴休也紧着说:“做什么要走!拜会了希运禅师,我和李兄送你回去!你若挨打,我们也好劝上一劝。”
周若愚心里想若带他们回了村子,只怕爹爹真要打死自已才罢休。
嘴上却仍旧没个正经,说:“我才不信你。爹爹打我,只怕你会添油加火。”
裴休再迟钝,也知道周若愚这是不欢迎他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