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休住了嘴。
李十三上前一步,看着周若愚,问:“以后,怎么找你?”
他的双眸真诚、迫切,映着日光和水光,总之是不好糊弄。
周若愚没来由地不敢骗他,将到嘴边的谎话,生生咽了下去,回道:“等我有时间,来这里瞧你。”
李十三追问:“什么时候有时间?”
周若愚侧着头,真是认真在算:“关禁闭少说一个月。出了禁闭少不得一通鞭子,鞭伤好了,又得半个月。这样算下去,就到过年了,过完年是母亲忌日。二月,姐姐要嫁去幽州,我要跟着送亲,一去一回,又是一个月。如此,春三月,我必来寺里寻你。”
李十三认真听着,觉得不似假话。才说:“一言为定!”
裴休说:“我们三个相识一场,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那时相聚,必然不能少了我。”
“那是自然!”李十三说。
“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周若愚附和。
周若愚自小生长在黄柏村,到目前为止,她所理解和经历的分别,只八岁那年同母亲的一场死别。
除此之外,都是小别。
就像玩闹一天,傍晚和同伴们说“我回家吃饭了”一样。
睡上一觉,第二日依旧玩在一处。
所以,她生不起离肠感叹。
潇潇洒洒地下山。
绿色身影消失于树影重叠之间。
山上的两个人却都久久不能谴怀。
裴休看着绿色身影消失的方向,无不担心地问:“她爹爹真会打她吗?”
李十三说:“只要父母还肯管教,就不必太多忧心。”
裴休知道他的意思:还愿意管教孩子的父亲,也许方式粗暴,但大抵还是爱孩子的。所以,总不至于真的打死,皮肉之苦罢了。
而皮肉之苦对她来说,好似也不算什么。
李十三又补充说:“生而不养,才难说。”
……
周若愚辞别二人,绕水西山胡乱逛了好大一通。
这才捡了一条羊肠小路走了。
小道蜿蜒,两侧尽是高林大木。
周若愚蹦蹦哒哒,见路边野花开的绚烂,便采了一支簪在鬓边。
然后又高高兴兴地赶路。
拐了个弯,人却没了影子。
过了一会儿,那条羊肠小路,有一人悄悄地跟了上来。
他过了那个羊拐弯,突然发现没了少女的踪迹,也是一惊。
忽觉头上冷气习习,抬头。
一个绿衫姑娘从树顶俯冲下来,手里寒光毕现。
他急忙提剑格挡。
少女却从空中迅速旋转了半圈,躲过他的长剑,绕到他身后。
还没等他跟着转身回来。
有一冰凉之物,便抵在后脖颈上。
少女声音更冰:“别动!”
他行走江湖十余载,虽不至于所向无敌,但从没有这样过。
还没有出手,就已被人捏住了命门。
他冷汗涔涔,举着双手说:“小姑娘莫要玩笑,这刀剑不是闹着玩的。”
周若愚直截了当:“裴休还是李十三!”
那人不解,疑惑道:“什么十三还是二十三,我听不懂。”
周若愚叹气,又问:“是李十三吧?”
那人试图转身过来解释。
周若愚却将短刀抵得更凶,说:“大家萍水相逢,原本就该一拍两散,也无所谓什么行径了。可如今既然有了春三月的约定,那大家就是要做朋友的!朋友之间,就坦坦荡荡,派人尾随跟踪,实在有失坦荡!”
那人仍嘴硬:“小姑娘,你和什么十三十四的,必是有些误会,这才怀疑到我身上。我只是赶路的,你莫要冤枉我。”
周若愚也不跟他计较,抬手喂了他一粒药丸,那人立刻全身没了力气。
周若愚结草为绳,将他牢牢挂在树上。
那人呜哩哇啦一顿求饶。
周若愚说:“吊着你是怕你喂了野兽,药效半个时辰就自会解开。你回去跟他说,若再有下次,我就把他挂在树上!”
那人见周若愚转身要走,忙着大喊:“你别走!小姑娘!这里定然有误会。”
周若愚头也不回。
他又喊:“小姑娘,这绳子不结实,你回来!”
“绳子确实不结实!越是挣扎越不结实!这山上野兽出没,还有熊瞎子…”
少女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远。
那人喊着:“你回来!熊瞎子会爬树!”
声音在山林间回响,哪还有人应他。
水西寺。
李十三已换了一身干净僧衣,合目盘坐在蒲团上。
有一人正躬身同他汇报着,正是险些喂了熊瞎子的那个。
李十三听到她要把自已挂在树上,竟然也没生气,脸上似笑非笑:“小小的人儿,恁大的脾气。”
那人问:“公子,还要再探吗?”
李十三说:“不必了。我还有要事交代你去办。李止去见马元贽,带了几粒百祖忧的解药?”
“四粒。”
李十三点头,说:“若要将他彻底拉拢过来,只靠百祖忧不成事,必得让他和仇公武彻底撕破脸。你让三重楼传消息给李止,他在长安便宜行事,先不必回江淮。”
那人说:“他们几次三番要对公子下手,李止若不回来,属下恐怕…”
李十三打断他:“不会。我那个好侄儿下了这么大的一局棋!一场造反,以我的名义,从西向东杀了上万人!如今,江淮百姓,恨不得生吃吾肉!我在这里,必然掀不起任何风浪。他现在,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忙乎他的登基大典了。”
那人欲言又止。
李十三说:“我知你的顾虑。我身份地位、势力都不如他。可却有一项,远胜于他。”
“耐心。”
李十三淡淡说道。
“公子素有成算,属下愿为驱使。”
李十三从拿出一张纸,纸上面画了一把剑。
他看着剑出神,许久才说:“天宝末年,爆发安史之乱,李氏山河,土崩瓦解。虽有肃宗力挽狂澜,奈何名将凋零。直到代国公郭子仪亲自挂帅,这才平定了安史之乱。”
“郭公风姿,令人神往。”
“当时,郭公麾下有一猛将,姓名已无从考证。只知道他准确的预测了安禄山和史思明的计划,据此排兵布阵,所向无敌。平定叛乱后,肃宗皇帝几次授官,都被他拒绝了。最后,携着妻子,隐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