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怎么你这上药的手法挺熟练啊?难不成,之前经常帮人操作吗?”
“……这有啥手法不手法的?不就是沾点药水往脸上涂吗?不知道怎么夸人就别硬夸,伤员可以保持沉默。”
硬拍的马屁起不了一点作用,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徐朗被我反呛一个回弹,只得默默把嘴闭上。他那一张轮廓分明、气质成熟甚至有些冷峻的脸庞,在这一瞬间竟透着无辜、呆萌还有迷茫。
盯着他这样的神情,我不免觉得好笑。徐朗的侧脸、鼻梁和手臂上尚有好几处擦伤与淤痕。我换了另一根干净的小棉签,重新沾了些药水继续帮他清理着伤口。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我若有所思,对着徐朗轻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原来跟你提起过,我在青川有一个堂哥,我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感情很好。”
“其实我们俩的爸爸并不是亲兄弟,只是恰好同姓,在老家那点地方勉强算是同宗吧。我们两个互相称呼对方的老爸为大伯和二叔,所以自小就像堂兄弟那样处在一起。”
“我那个堂哥叫殷小川,他大我三岁。长得高大壮实,性子也跟一匹野马那样成天到晚惹是生非的,到处跟人斗殴打架。有两回他跟人打厉害了,弄了一身伤,又怕回家去会被他爸妈和爷爷责骂,所以就躲到我们家里来求我爸妈打掩护,又老是让我帮他上药、处理伤口什么的。”
“哈哈……原来是这样。倒很少听你提起你老家和亲人的事情,挺有意思的。”徐朗和声笑道,仿佛听得有些津津有味。
“听你和你堂哥的关系这么好,倒让我想起我和云杰小时候了……不过我们两兄弟是反过来的,我跟你一样是比较听话的那个,而云杰才是从小到大惹事生非的那一个,我们两家的情况还真有点像。”
“那后来呢?你堂哥后来是呆在老家,还是跟你一样出来发展了?既然你们俩小时候这么亲,长大了应该关系也不差吧?”
我和堂哥在青川的那些陈年往事,我早已不愿意再提,更不愿在徐朗的面前提起。虽然堂哥和我的往日相处日常,在现在看来有些越界,更从内心深处造就了幼小的我的一些微妙变化。但他对我的关爱、保护和照顾我会永远记得,也永远感恩他对我的好。
“……并没有,我跟他很多年没联系了。只有二十七岁那一年,他在老家结婚的时候我回去参加了一下,后来也没再见过。他老婆……我那个堂嫂子是一个很善良、很热心的人,现在他们的儿子都三岁多了吧。”
“我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总是希望我们能延续上一辈的兄弟情,两家之间继续交往下去……但大家的人生轨迹不同,注定会渐行渐远、慢慢淡忘,这一切都很正常。原来的关系再怎么好,毕竟也都留在了过去,没必要还那么流于形式,硬要捆绑在一起……”
我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将徐朗的伤口处理完毕,收拾好细碎的东西合上了医药箱。徐朗似乎对我和堂哥的往事饶有兴致,听得有些入神,几乎都没怎么再喊过疼。
“小宇,我之前听着你的意思,就觉得好像你跟老家人之间总是划分得泾渭分明、楚河汉界轮廓清晰,好像你和他们总是格格不入,他们也带给了你很多不好的回忆?”
“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内心深处,老家和少年时的一切经历不管好坏,都对现在你的性格和想法有着很大的影响,这些成分客观存在,并没有绝对的好与坏。”
徐朗轻抚着那几处我替他重新处理好伤口、贴好创可贴的地方,又淡淡说道:
“有些时候,不如不要给自已划下那么多的条条框框,顺其自然一点吧?你也别太难过,我相信你爸爸之前的本意,是希望不管你堂哥,还是老家的亲戚朋友们都能够多一些人在你身边照顾你,他也好安心些。”
“好歹……现在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嘛?虽然跟他们无法相比,但只要你不嫌弃,我也能帮着他们照顾你一点,总归聊胜于无吧?”
“你可拉倒吧,哈哈。”
我抬手把医药箱放进客厅的储物柜里关好,转过头来恢复了笑意对徐朗说道:
“成天就会吹牛说大话,净学着云杰的那种风格了,你俩真不愧是有血缘的关系。你瞧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谁在照顾谁呢?你这个伤兵倒还冒充起将军来了?”
未等徐朗回话,我脑筋一扯眼珠一转,方才觉得我们聊了这么久的支线内容,却完全偏离了重点,把之前的主线任务给忘完了。
“行了徐朗,你想劝我的那些我都明白,毕竟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别光顾着说我,从我刚进来开始差点忘了问,前几天晚上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走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你这伤是谁打的?有啥问题大家不能协商解决,怎么就动起手来了,也太野蛮了吧?”
望着我关切担忧的眼神,徐朗似是有些惭愧的样子,下意识地伸出他修长的手指轻抠着脸颊的伤口处,低声说道:
“是这样的……你也知道,近几个月关于百城负面新闻的事一直都很敏感。我们关心,那些合作方和下游供应商比我们更关心,如果有关百城的几个大项目资金链出了问题,尤其是跟我们公司之间的结算金额出了岔子,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就像我们之前聊的,我们公司的几个项目规模都不小,但对百城而言只是小业务。可若是几个项目同时暴雷,那我们也无法接受,听说今天公司里开了大会,想必张副总他们已经向所有员工明说了……”
“同理,我们的下游供应商,同样也指望着这几个项目的结算完成今年的任务指标,甚至有两家单位投入了大量的前期成本,就指望着年底前能收回百城项目的资金,一朝翻身、度过年关……”
说着说着,徐朗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两道浓眉拧在了一起,口气也越来越严肃。
想起什么白领、金领、蓝领……都是打工人内部再次塑造鄙视链和自我PUA的假话。大家都是家里没矿,迫不得已出来打工的,说得好听点是各种领,说句大实话不都是出来社会混,拿命换钱的可怜人吗?
他们是牛马,我们也是牛马……大家五十步别笑百步了,谁又比谁高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