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恍惚间,我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偶尔会这样度过一段无梦时光,然后在后半夜突然醒来,瞬间无比清醒。窗外的夜色依旧朦胧,我躺在床上侧过头看了看枕边的闹钟,凌晨4:36分。
想到明天一早有重要的工作会议和一大堆繁杂的公事,让我不禁有点烦躁、焦虑。
我索性披上衣服,下床倒了一杯温水,然后靠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发呆。
从19楼向下望去,尽管是黑夜,楼下的大马路上仍然时不时有闪着灯光的车流经过。
我叫殷筱宇,这里是我在广海市独居的房子,一个68平米左右的高层公寓。虽旧了些,但它是我父亲在去世前留给我最后的资产,让我好歹在这个繁忙、冷漠的大都市里有了一个家。
现在的房子虽是我唯一落脚的港湾,但我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很害怕回家,很害怕一个人度过那漫长孤寂的夜晚。我宁愿约上那些“狐朋狗友”去酒吧买醉、去夜店放纵。即使我心里清楚,那只不过是一群酒肉朋友,他们里面根本没有人会真正关心我,也没有人愿意真正地了解我。
人玩累了总是要回家的,即使那个家不能真正称之为“家”。
即使在那个家里,我始终只能与自已的影子为伴……
今年上半年,我就要迎来三十而立的生日了。从前年龄小的时候,总觉得未来还很长,总觉得像三十、四十这样的“中老年”阶段还离自已很遥远,还有着大把的青春可以肆意挥霍、浪费。
等真正活到了这个年纪,自已唯一的感觉却是麻木、茫然。如果按照传统“立”的概念,我算是立起来了吗?自从我离开那个遥远的老家起,上高中、上大学、顺利进到现在的外资企业里工作,也许在老家人的眼里我算是飞出去了、有出息了。但每天结束了工作,回到那一个空荡荡的家里,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之后,我时常反问自已:又有谁会是那个真正关心我的人呢?
父母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先后去世了;我的养母,就是我父亲的另一个伴侣,她虽然对我很好,但平日里我们也是天各一方地独自生活着;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远在国外,自有他自已的一番生活;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们基本都已成家,日复一日为了工作和家庭的柴米油盐而忙碌奔波……
不管三十岁的日子有多么重要,似乎也没几个人能给予我真心的祝福。
说来惭愧,在我们这个群体里一旦过了三十岁,已经会被定性为是“没有市场”、“开不了张”的老年人了。但我所喜欢和追求的,始终与圈里人不大一样,我不愿勉强将就、也不愿随波逐流。如果不能寻找到真正心之所向的那一个人,我倒宁可自已清净些,偏安一隅、得一方自在。
我也承认,在这样无奈生活之中的某些瞬间,还是会觉得孤独、觉得可悲,还是会希望有个人能陪伴在自已身边。点奶茶时买一送一、情人节的各种甜蜜活动、去超市一不留神买了太多东西只能一个人艰难地提回家……每当这种时刻,我都会被隐隐刺痛,感觉自已活得很失败。
这种悲观的自我审视往往转瞬即逝。我是一个很会给自已鼓劲的人,会及时自我安慰:比起曾经那个弱小无助、什么都只能依靠别人的我,现在的我已足够强大,不用再终日期盼别人的救赎。
人生在世,没有人否认感情是美好的,但感情和陪伴不是人活着的一切。
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教导了我,就算遇到了心仪的人,他也不应成为你生活中的全部。曾经再怎么情感深厚的两个人,终究也难逃成长历程与环境变化所带来的种种压力和阻碍。
分开的那一刻固然很痛苦,但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得继续。让自已变得越来越优秀,能够全权对自已的人生负责,能够体面地、坚定地生活下去,才是我当下这个年龄段最重要的人生目标。
过去的事,谁都不可能完全忘记。好在我并非一个沉溺于过去的人,我永远向往更好的未来。
思绪游离,瞧着窗外的天还在下着小雨,马上就要天亮了……
“小宇,你到哪儿了?”
“抓紧过来吧!感觉再过十分钟,老大就要发飙了。”
牛马打工人新一周的悲催三件套:周一起晚了、下雨、大堵车……
我一直没想明白一个问题:在一座城市里,每一天上班的人数总和应该都是固定的,为什么偏周一早高峰就会特别拥挤?再加上点小雨,那简直令人抓狂。
我被堵在滨江北路上寸步难行,谭芃还一直发微信消息来催。一大清早她就给我发了消息,说下周那一个重要项目的投标,我们组负责的技术部分方案出了点问题,早会铁定被部门老大问责。
说起我们这一位顶头上司雷文方,是我们设计部的老大,34岁的年纪就当上了部长。作为一名在集团内部小有名气的职场“女魔头”,她算是人如其名:年轻有为、雷厉风行、能力出众。
记得我刚入职的时候,就领教过她的厉害:专业技能上糊弄不了她、人情世故上她软硬不吃、安排工作永远说风就是雨:上午说了下午就要、今天说了明天就要、周五说了周一就要……而且,她对部门任何下属工作的评价,永远只看结果不管过程。工作成果中只要有1%的部分没令她满意,那么她就会否定你其余99%的努力,在她的评价体系里你仍算是一个废人。
虽然在公司呆的这些年头受了不少“折磨”,但我在工作上的成长进步也是有目共睹的。作为我的前辈,谭芃一早就提点过我:只要能在雷姐的“魔爪”里笑着活下去,混出来是迟早的事。
日久见人心,雷姐虽然平日里看上去风风火火、不近人情,但后来我才知道,每一年集团下达给公司的任务指标,进而分化到部门上的重担都是她一个人绞尽脑汁在扛;虽然她脾气火爆了些、偶尔说话重了些,但该她出面解决的难题、该为我们争取的利益与待遇,她可从没含糊过。
我们这个老大吧,她确实不那么好相处,但她是一个有责任担当的人,是一个拎得清的人。
在职场上,不要太期望于领导对你和颜悦色。只要他能给你带来成长与收益,那就是好的。
“殷组长,你怎么回事?早说了有重要的早会,怎么还迟到!”
“我刚才已经问过了,这一次投标方案的数据问题,是你们组的实习生没有核算到位。你作为项目负责人是怎么搞的,没有多检查几次吗?身为组长一定要负起责任、把关到细节。”
“还有五天时间就要封标,如果这一次因为你们方案的问题耽误了,别怪我收拾人!”
凌晨的失眠导致了我今早的晚起。在我火急火燎赶到公司会议室时,就已经环视了一周:谭芃一个劲儿地对我挤眉弄眼,示意我千万别跟老大硬刚,早点服软把事情解决;我组里的两个实习生,一个男生低着头不敢说话,另一个女生眼眶红红的,估计在我来之前就被雷老大骂过一顿了。
“雷姐,你先别担心。在过来的路上,我又把目前的技术方案部分反复看了几遍,数据上的确有几项还达不到招标文件的要求……”我望了一眼两个实习生,又定了定神说道:“但这是因为,这一次的招标文件对于几个方案版块的评分标准和相应的权重百分比,跟之前我们常规的方案设计有所区别。实习生在统计数据时参考的都是以往的模板,这一次不怪他们,是我监督不够细心。”
“今天之内,我会和他们一起重新核实数据,更新方案设计版块,不管多晚都会提交上来。”
“行了,别净说大话。”雷文方面不改色、声音凌厉。
“据我刚才的了解,方案要弥补所有错漏之处的工作量可不小。按照我们之前的时间节点计划,今天之内本就应该提交所有数据给市场营销部负责成本控制的同事。你现在又重新核查耽误时间,还来得及吗?”
“肯定来得及,你放心。”我镇定自若地回答:“前期我就跟市场部的Mark沟通过,在协同工作计划里他本就为我们预留了半天的‘查漏补缺’时间,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意外情况。我们今天抓紧时间修改提交,市场部按原计划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进行方案成本控制与风险评估,最迟周五前所有的商务文件和技术方案都能定稿,再请人事行政部配合我们一起处理盖章与封标,来得及。”
听到我有条不紊地回应与安排,雷文方的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些。
“好!那事不宜迟,赶快行动。谭组长,你们组也抽个人过去帮忙。”
“另外,以后我希望你们更用些心,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不为例。”
早会结束,我才突然感觉到胃里空得难受。一大早赶着上班像打仗似的,水都没喝一口。
跟在雷文方身后走出会议室的谭芃,一脸笑意地对着我眨了个眼,又悄悄竖了竖大拇指。
两个实习生这才怯生生地走到我的工位前,女生小刘似乎还没缓过劲来,眼睛里还泛着泪光,小声对我嘟囔着:“组长,这一次是我没做好,对不起……谢谢你刚才在雷姐面前替我们说话。”
男生小王似乎有些不服气,愤愤说道:“可是小宇哥,这个项目的标前分析会我们都参加了。我明明记得当时在会上,雷老大亲口说过可以参照以往的方案模板执行的……现在一发现有问题,就不分青红皂白把责任都怪到我们头上,是不是有点儿不公平啊?”
我对着小王笑了笑,轻拍拍他的肩膀;又抽出两张面巾纸,递给眼泪汪汪的小刘。
瞧着他们俩委屈巴巴的样子,不免让我想起自已才进公司做实习生的时候。那段时间我签的是劳务派遣合同,离转正还有半年的时间,工资低不说,甚至连晚上加班后报销车费的资格都没有。我跟着谭芃一起努力学习做项目方案、做计划书和各类流程文件,加班到半夜、第二天又因为一些工作上不熟悉的小事被老大批评,有时还会替其他同事的一些错漏背锅,那都是家常便饭……
当时才二十岁出头的我,远远不算是一个坚强的人。虽然在谭芃面前我总是强撑面子,总说自已没事,但实际上我很多次在公司隐秘的角落里哭过、回到家也哭过,想过放弃、也想过逃离。无数次的崩溃之后,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仍得给自已加油鼓劲,继续来到办公室开始新的一天。
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唯有坚持、咬牙向前。
在这个世界上我能依靠的人要么不在了,要么离我很远。未来的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已。
“都不是第一天来上班了,老大的性格你们还不清楚?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别在意。”
“小王,跟领导计较对错纯属浪费时间。如果你不想太晚下班的话,不如赶快按照要求去重新核对数据,我一会儿把我这边整理好,就过来跟你们一起弄,OK?”
“小刘,你也别太难过。我们这儿的人谁没被雷姐骂过?习惯就好。你看我跟你谭姐,早就练得刀枪不入了,现在隔两天不被老大骂几句,我还感觉浑身不自在呢……哈哈哈。”
“给你半个小时去平复下情绪,然后马上过去加入小王。今天之内辛苦辛苦,务必把方案数据全部修改完交出去,下午我请你们喝最近很火的那个网红奶茶,加加油,好吗?”
我尽力安抚着两个小朋友,他俩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各自抱着一大摞资料回工位上去了。
职场新人都是这么一步一个脚印熬过来的,我与他们都一样,何不力所能及对他们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