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君这些天来悬着的半颗心、紧绷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
他不必再提心吊胆，担心自已曾做过的“亏心事”会暴露。更不必担心孙亦栀会因此记恨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JUN。
他拉低帽檐，刻意放缓脚步，和孙亦栀并排穿梭在芭菻总部的一条条长廊之中。
此时正是加班加点或是中午短暂休息的时间，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你……不生气了？”他别别扭扭地来了一句。
两手空空脚步轻快的孙亦栀边走边转过头来看他，含笑反问道：“那件事不是已经翻篇了？”
他看斜下方的这张脸笑得那么真心诚意，马尾那么摇曳生姿，就判断这不属于一般女孩惯用的“口是心非”技能。
心中仅剩的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
这没头没尾的问题让孙亦栀思索了片刻。
“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不生气的话，那我的回答是因为你已经表达过歉意，我也接受了，所以就翻篇了。”
她不是没有生气、愤怒过。而是冷静下来以后才想明白，林敬君的做法其实是互惠互利的。她并非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可能会比原本目标得到的更多。
她很清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深知其中的艰辛和煎熬，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当林敬君的音乐助理。
正因为经历过海选和层层选拔考核，所以才有了后来阴差阳错与林敬君见一面的机会，也算得上是靠自已努力争取来的。
“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要去看李儒涵的拍摄，其实我只是在陷入不知所措的时候被他推到了摄影棚，我一直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仅是思考，奇怪的是，她在半神游的状态下还在观察李儒涵。拍照时姿势和身段优雅帅气，转眼对工作人员和助理张口就骂，不一会儿又朝她的方向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孙亦栀顿了顿，将脑海中李儒涵的各种形象甩开，继续道：
“如果你是问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当李儒涵音乐助理的话……”她歪了歪脑袋，“大概是因为，我觉得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我当他的音乐助理吧。”
林敬君帽檐下的眉梢一挑，“哦？那你觉得他这样竭力邀请你加入他的团队是想让你做什么？”
孙亦栀眼睛微微一眯，看着前方纯白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做什么都可以。音乐助理也好，私人助理也罢。一定要形容的话，我认为更像是‘玩具’，或者说‘肉档上的猪肉’。”
她回想起今天李儒涵闯入化妆间后，当着艾玛珊的面就一股脑将林敬君是如何“哄骗”他，如何找他要人的过程吐露出来。
得知事情真相的那一刻，孙亦栀瞠目结舌，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林敬君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真诚，原来都是在演戏，在蒙骗她？明知道她很在意、很重视李儒涵音乐助理这一职位，可他却还是出于私心半请半骗让她加入JUN再说。
还让她误以为在如此艰难的时刻，是他为她带来了希望的光，为她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和机会。
而她那些天的煎熬、无措，绞尽脑汁想要补救的心情，原来都是她本不该经受的？
原来她距离目标仅有一步之遥，而林敬君就是将这一步无限度拉远的人。
“林敬君倒好，想把这么个漂亮姑娘偷偷收入囊中，明明你就应该是我的人啊……”李儒涵的话直白露骨到让她闷闷不悦。
她从未想过李儒涵会是这般个性的人，个性到几乎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站在一旁的艾玛珊不时露出诧异的神色，看起来也对此事毫不知情。
孙亦栀那时陷入两难之中。听李儒涵的意思，是想让她离开JUN，转而加入涵养乾坤。当然了，他的原话措辞听着更加暧昧，容易令人遐想连篇产生误解。
可是，李儒涵甚至连认真和她谈一谈的过程都没有，就直截了当要她当音乐助理。为什么呢？就凭早先在摄影棚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
还是说，李儒涵其实根本上只是看中她“花瓶”的潜质，只需要她具备“花瓶”的条件即可。她甚至怀疑李儒涵连她的资料都没翻开过。
不需考虑已经聘请的音乐助理老冯，也不需考虑以后她能否胜任音乐助理的工作。
那时候她满脑子都被惴惴不安的情绪所缠绕。如果拒绝李儒涵的话，她的所谓梦想、所谓执念又该怎么办？
在恍神之际，她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身影，挺拔而坚定。
是林敬君，眼中含有歉意。不知怎的，当时孙亦栀就像是在茫茫海洋中漂泊的船只忽然看到海岸线一般，下意识地就想要朝他靠拢。
后来，林敬君和李儒涵似乎在争吵。李儒涵还是在说那些没边没际的话，在林敬君面前，他表现得就像个志在必得的小男孩在抢夺心仪的玩具。
再后来，她听到了那个熟悉而久违的名字。
Elita。
这是过去二十三年里，伴随她最久、最常听见的名字。回国以后，身边再也没有人这样叫她。
林敬君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Elita”这个名字从他口中温和地跳出，令她感到亲切、信任。
真是奇怪的理由。正是林敬君喊她这个名字时，让她终于释然，也终于下定决心，保持现状。
保持现状让她安心。
在JUN只待了短短不到24小时，可是已经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专业和包容。这也是令她想要保持现状的原因之一。
身旁的林敬君忍不住笑出声，那并不常有的笑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这也太自贬身价了。”
哪有人会形容自已是玩具、是肉档上的猪肉？这样的形容词配上她认真的小表情，画面实在令人发笑。
“那只是一种感觉上的形容。”她也笑。
林敬君仍保持缓慢的步调，“那，你愿意留在JUN，至少说明我和‘玩具’、‘猪肉’诸如此类的词毫不沾边。”
“对啊，”孙亦栀又转脸去看他，眼睛亮亮的，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至少你把我当人看。”
不论是出于曾经欺骗过的愧疚，还是出于本能，她都感受到了林敬君真实存在的“爱才”之意。
林敬君蓦地停下脚步，等孙亦栀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领先半个身位。
她一脸困惑地回头看他。
“那可不仅仅是‘人’。”林敬君一脸正色。
她不由得歪了歪脑袋。不仅仅是“人”，那是什么？“女人”？
“人才。”
林敬君的答案让她一愣，然后咯咯地笑开了。
“乍一听还以为你骂我呢。”她乐得缩了缩脖子，弯弯的眉眼、红唇白齿让四周瞬间失去了色彩。
虽然林敬君戴着口罩，但她还是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那我可要谢谢你，在我还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认定我是个‘人才’。”
林敬君什么都没说。深邃的眼眸中，悄悄泛起不经意的温柔。
你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你做过的那些，早已令我惊奇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