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玉
许盈回省城去了。临走的时候,程奶奶给她带了些吃的,又在兜里塞了50块钱,老人总觉得亏欠自己家姑娘。
许姑娘当面拿着了,可等程奶奶一回身,她又给老人塞回枕头底下去,甚至还多塞了几十块钱。程奶奶发现的时候,许盈早就坐车走远了。
许盈这一走,程叶也跟着难过了好几天。他挺想自己的小姑姑,有一天晚上甚至还哭了。李瑞那天正好在程叶家睡觉,半夜听见哭声起来,哄了好一会才让他睡着。
不过从那以后,程叶渐渐不哭了,走路的时候也刻意抬头挺胸,像个小男子汉。在别人面前还没什么,可他要是在李瑞面前这么走一趟,保准要被揪过来一顿好揉。不揉得乱蓬蓬一团,连声讨饶,李瑞是绝不会放开他的。
程叶见不到小姑姑,渐渐把心思放在玉雕上。等李瑞再去七分场的时候,程叶揪着李瑞的衣角眼巴巴的看着他,一声声地喊哥哥。
李瑞哪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等瞧够了程叶可怜的样儿,才笑着答应了。“那就带上你,瞧瞧,这都快哭出来了。”
程叶被李瑞收拾得狠了,一点也不敢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听着李瑞的话有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才没哭,是瑞哥刚才弹我脑门弹的……”
李瑞摆正了他的脸,捏着脸蛋仔细瞧了下,眉心是被弹红了一片。“该!下回再冲我说‘请’试试啊?还‘请你让开’,程叶你找挨抽呢?”
程叶捂着脑袋不说话,小样儿还在委屈。
李瑞也不急,就站在门口等着他,没一会小孩就扑过来了,张嘴就咬了他大拇指,“瑞哥欺负人!你明明说不再抢我糖了……”
那口小牙还不够挠痒痒的,李瑞捏着小孩脸颊让他松开,探出舌头来让他看,“抢了怎么的,一块破水果糖也够你护着的啊?”
程叶看着李瑞的嘴巴开开合合,舌尖上的糖果一闪而过,“那是小姑姑给我的,我只有三块了……”
李瑞照着小孩又来了一下,“别整天提你小姑姑,这是有多好啊,值得你这么惦记!啧,我这些年白对你好了怎么的?”瞧着程叶还不高兴,干脆带着小孩去推车子,“走,小祖宗,咱们这就去七分场。”
这是李瑞跟程叶道歉的办法,就是带着他去七分场找老夏,最好还是玩一天,保准小孩回来是笑眯眯的。
李瑞对程叶学手艺的事儿没怎么放在心上,权当找了个地方让他玩。他瞧着程叶喜欢老夏家的玉雕,就特意多带小孩过去瞧两眼,平时给小叔家送东西的时候,也顺路把程叶放在老夏那,等回来再接上他。
老夏瞧见程叶他们已经不戴墨镜了,每回程叶来,他都先摆出零食来让他吃。程叶不贪嘴,比起这些瓜果点心,他更喜欢老夏家里的各种小玩意儿。尤其是房间里那些边边角角上,程叶觉得像探宝,哪里都新鲜,哪里都有趣。
起初的时候,老夏先带着程叶学“看”。他这儿没有那么多石料,就只好拿了几个不大的手把件,让程叶握在手里细心观察。
李瑞今天送来的早,陪着程叶坐了一会就走了,说好了让程叶在这儿等着,一会来接他。老夏上课是背着人的,等李瑞走了,这才挑了件手串出来。老夏先让程叶自己看,等他看了会再出声问道,“瞧出来没有?这个跟之前的有什么不同?”
程叶小心的捧着那个串珠的手把件,不敢使劲儿,生怕给人家弄坏了。不过回答问题的时候还是很流利的,“这个上头有花球,还是镂空雕的,夏叔你说过南边的喜欢用这种手法,因为南边多竹雕、牙雕。”
瞧瞧!就是这种老实的答法儿!老夏教给程叶的仔细,这孩子记得也牢,但也不能次次都没点自己的主意啊!
老夏急的直揪脑门上的头发,再三试着去提点程叶,效果不太理想。这孩子忒老实,不明白的一条条列出来问你,解释清楚了才放过,碰上不懂的就闭嘴不答,没一句狂言诳语。
老夏被他折腾服了,他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徒弟。想他当学徒那会儿,怎么的也得跟师傅顶上几句啊。这小徒弟倒好,面团儿似的好捏,教他什么都当真,一点都不反驳的!
老夏瞧着程叶闷不吭声的坐在一边盯着串珠瞧,忍不住唉声叹气。“程叶,你能提个问题吗?随便提一个好不好?”
程叶眨巴眨巴眼,看看外边,又看看老夏,小声问他,“我能出去看看外边那个荷叶茶壶吗?”
老夏揉着眉心,“那个……程叶啊,不是提这种问题。我的意思还是在这个串珠上,咱们……算了算了,你出去看。”
程叶应了一声,出去了。
老夏拿过那个玉串珠,握在手里把玩。这是南派风格不假,但是多少也融入了一点北派的影子。老夏看了半天,叹了口气把那东西放下,抬头去找程叶。
厅房的门大开着,隔着纱帘隐约能瞧见程叶站在外边的凉亭里。小孩蹲在凉亭里,小心的打量那个放在石凳上的荷叶茶壶,但也只是看,并不移动茶壶的位置。
老夏笑了,这孩子就是太小心,到哪儿都怕碰坏东西。那茶壶是他昨天带程叶瞧的物件,砖料碧玺弄的小玩意儿,图有几分俏色,便琢磨成了一个四方荷叶并拢的小茶壶。虽然精巧些,但毕竟是玉石的,结实着呢。
老夏瞧着程叶在那仔细的看,甚至都能听见那孩子在念叨什么,一准儿又是昨天教给他的东西,得空就能听见他小声背诵哪!头一回,老夏觉得自己太心急,这是个好孩子,虽说人过分老实了些,但这也是优点不是?如今人家孩子自己都知道温故而知新了,他还不满个啥。
老夏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瞧着外头的程叶眼睛弯成一条线。也好,让程叶多练练功底,打扎实些罢。
李瑞再来接程叶的时候,程叶正在练习练习画画,拿着个本子铅笔,一板一眼的描绘。李瑞也不急着走,站在一边瞧着,他不懂这些,但是也多少能瞧出程叶的缺点。
“程叶,你这条线来回重复了七八遍,不嫌烦啊。”李瑞指了指程叶的小画本,“旁边这个是夏叔给你画的?你比着学学。啧,画错了就撕掉一张纸重新来,别来回描!”
李瑞跟程叶从小在一起,对小孩的脾气性格了解的一清二楚,这一准儿又犯了‘不敢出错’的老毛病!他瞧着程叶这次画完没敢再描,这才满意了点,“对,这比刚才那个好多了……别用橡皮改!不对就撕了这张重新画,没本子用了怎么的?”
上次李瑞不知从哪儿赚了钱,一口气给程叶买了100个本子,哪里会没有本子用?程叶犹豫了下,还是掀过一张纸继续画,他没告诉李瑞这是夏叔给他布置的作业,一张都不能少的。
正是中午太阳最热的时候,旁边枣树上的知了叫个没完,听到耳朵里却像是催眠曲儿。李瑞歪坐在亭子里,眼睛慢慢眯起来,竟然就托着下巴睡着了。
程叶在对面偷偷画了一张“瑞哥午睡图”,这张撕下来了,夹在本子最后边。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个托腮睡觉,一个静静的画,程叶的笔迹稚嫩,画中的李瑞也恰是年少。
这个夏日里不经意的小习惯,跟随了程叶一生。程叶用笔亲手记录下各个时期的李瑞,无论什么时候,李瑞总是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