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早早换下的铃铛没有声音,可舒言似乎听见了很多东西。
听见逐渐升高的体温、听见彼此接触的呼吸。
他听见压在他身上的石头被打碎,七零八落地洒了一地。他听见自已拼命掩盖的情绪如同洪水滚滚而来。
楚湘宁躺在床榻上,除去此刻的缱绻,他初见的灵动依然存在。
舒言并没有支撑着自已,而是跪着俯身将她不着寸缕的身体紧紧地拥在怀里,久久不语。
“...怎么了?”楚湘宁绕过他的背,轻轻地拍。
“很重吗?”舒言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
楚湘宁笑了,拉着他的发带让他微微抬头,“还好,一点点。”
“我觉得很重。”舒言回答,他一双眼眸望着楚湘宁,将她的眉眼细细描摹。
话音一落,他又低着头重复着拥抱,似乎这样的接触,就已经足够填满他叫嚣了五年的爱意。
楚湘宁叹了口气,依然顺着他的背,任由旖旎的气氛不断升高却置之不理。
“你能原谅我吗?”舒言念叨着自已曾在大殿中将她比作玉兔、躲在树后听她与太傅交谈、他用唇瓣不断落在楚湘宁的身体上,如同预告着即将到来的第一场春雨,“你会原谅我这样失礼的行为吗?”
楚湘宁抬手,白皙的手臂环住舒言的脖颈。她是愿意珍惜的,珍惜这份情意而远超他的家族所能给予她的帮助。
她被亲得痒,低低地笑起来,像是探出屋檐看雨水的花瓣。
“听起来倒也...不那么失礼。”
舒言动作未停,却是笑了。他声音不高,却能听出从未如此开心过。过往积攒的一切都如云烟飘散,他第一次这样轻松。
“有妻主这句话,我什么都会背负的。”
阴云在深夜爬满了天空,可吹霜院的烛火却始终燃着。这雨虽然不是从云层之后落下,但依然淋湿了床榻之间的两个人。
楚湘宁抓起舒言落在自已面前的发丝,放在脸颊边,像是锦缎一般柔软。她笑着看这个如此热烈却又小心翼翼的男人,默许他的以下犯上。
直到月光走上树梢,比舒言跪在祠堂抄写家训那夜更加明亮了,他才开始肆无忌惮。
他试着撕扯禁锢自已的锁链,变得更加坦然。舒言牵着楚湘宁的手叩住自已的喉咙,如此跳动、如此燃烧着。他一双眼睛里所流淌的,除了爱意只剩虔诚。
他贪婪而用力地呼吸着,吐出了压抑,换回了自我。
“...谢谢你。”舒言忽然说道。
“你指...什么?”
“你恕我无罪。”
时间一转,厚重的云在上川连绵了几日,却始终没有落雨的迹象,甚至在第六日放晴了。
楚湘宁坐在桌前研究一本棋谱,有些无聊地看向一直写来写去的苏淮年,“你说,沈清钧想见我,到底是要说什么呢?”
苏淮年放下毛笔,开始研墨,“没什么头绪,不过他应当没有危险。过几日如果司晨没有赶回来,便叫山青跟着你去。”
“想来司晨也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如果真有什么有用的证据就好了。眼看着到了雨季,也拖不了曲广侯太久。”
“妻主不必担忧,司晨说十日能回,便肯定能回的。”舒言摆弄着棋子,跟棋谱上一样。
此时,密林里。
“站住!!”接连不断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伴随着淬了毒的箭矢亦步亦趋地扎在司晨刚刚留下的脚印上。
“继续放箭!绝对不能让这个小毛贼跑了!”为首的人长得凶神恶煞,大脚用力窝在一个小兵胸前,踹得他动弹不得。
司晨已经在这群人的穷追不舍下逃了整夜,没有得到休息和补充的身体此时疯狂流失着体力。但好在他是皇家暗卫出身,尚能坚持一段时间。
他把从济州得到的线索用油纸和布匹包了几层,上面详细整理了济州县令将百姓银钱尽数搜刮交给曲广侯的事实,还有超出规制私自圈养的军马、兵卒与武器。
这上面的每一条都是能够致曲广侯于死地的证据。
再次侧身躲开背后射来的一箭,司晨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不是带着这些东西而且要尽快赶回上川,他早就回头把这些人全处理掉了。
显然,这些人知道,如果这样的东西走漏,他们所有人都要掉脑袋。
拼了命地追杀司晨的人因为突破他的安全距离,被他用匕首抹了脖子,可更多的人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冲过来,急红了眼。
一些拳脚功夫好的人从前方包抄而来,把司晨围堵在林子里,带着武器与他厮杀起来。
“便是我两日不睡,也不是你们几个花拳绣腿能拿下的!”匕首在指尖一转,正握在手心,向着右前方用力挥出,一个人的手臂应声而断。
司晨右耳微动,听见箭矢破空之声,他腰肢绷紧,扯过自已左侧的黑衣人为自已挡住了致命的毒箭,双腿借力腾空,搭在另一人肩上。
他双腿锁紧,腰胯向着异常的角度扭转,随即传来颈骨被生生扭断的脆响。司晨正准备继续,却感到身后被人死死固定住,竟然是方才那个中箭之人还没有断气。
司晨双腿落地,背着身后的人在地上翻滚,直到那人在石头与枝杈上不断摔打,彻底没了命才堪堪松手。
他翻身跃上一处较为隐蔽的枝杈,迅速调整自已的呼吸。连日的睡眠不足让他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力气也不如之前。司晨咬了下舌尖儿,尝到了血腥味,又清醒了几分。
便是正常状态下的他也明白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他是暗卫出身,不是将军。
司晨思量片刻,觉得还是不能恋战,他运起轻功在树枝间飞速移动,身后虽有高手追赶,但要追上他还需要些时间。
穿过这片茂密的林子,靠近水源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小土房子。一个背着背篓的男人正拿着斧头沿路上山,司晨心里暗骂,快行几步抓起那个男人将人推进一处杂草丛里。
“别出来!!”
男人被吓得发懵,眼睁睁看着一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短刀径直扎进了面前人的肩膀,连刀尖儿都穿透出来,止不住地滴血。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耽搁,让司晨被扎了个对穿。他咬着牙打乱男人周围的杂草,飞身再次踩着枝杈逃跑。
司晨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反手拔出短刀丢下去,脚步依然未停。他左手去怀中摸索着伤药,却先拿出了楚湘宁给他的那一份。
司晨毫不犹豫地将金创药放了回去,找到一瓶普通的伤药咬开瓶口吞下了大半。
他一路逃,早就透支的身体速度越来越慢,可哪怕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都没想过吃下金创药。
就这样,直到晚霞染上天空,司晨终于在夜幕降临前赶到了京郊。说好十日,他只用了不到八日就赶回了上川。
虽然夜深了,但仍有三三两两的人还没回家,打更的老人揉揉眼睛,才看清眼前这个几乎被血浸透的男人。他用手捂着怀里的什么东西,只有胸前能看清原本衣裳的颜色。
司晨再没有力气用轻功了,只能挪着自已的腿,带着身体往前,极其缓慢地奔向那个灯火璀璨的大院。
他一出现在公主府门前,所有的仆人和护卫都吓了一跳。
端着水盆准备去挽风阁帮楚湘宁洗漱的海棠更是连东西都摔在了地上,狂奔到楚湘宁门前,用力喊着,“公主!公主!”
楚湘宁刚读完了棋谱的最后一页,就听见海棠在门口焦急的呼喊,立刻披上外衣打开了门,“海棠,出什么事了?”
海棠还没说出话,司晨已经一步步走进了挽风阁,他用毅力勉强支撑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崩塌,彻底陷入黑暗。
“主子...属下...回...回来了。”
楚湘宁有一瞬间觉得自已的脑海是空白的。十日已经是远超常规的极限了,司晨是怎么八日就回府的?!
“...司晨?”她还光着脚,却急匆匆走到了中庭,“司晨?司晨!!”
“来人啊!海棠!请医师来!!”
楚湘宁想扶司晨起身,却被蹭上了一身的血,有些干涸有些滚烫。
他怀中的包裹滚落出来,她剥开沾了血的布,撕开有些破碎的油纸,露出完好无损的一叠密文和信件。
听见消息赶来的苏淮年和舒言看着这一幕,也皱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