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三皇子府。
冬日的晚上温度骤降,楚云昉盯着纸窗外侧一处雪花痕迹愣神,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身后有人走近,带着过分明媚的笑容回过身去。
“司镜!本想喊你一起下棋,结果你整日都不在,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重新回到主子身边的司镜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裳,除了如同雪地一般苍白的面色,他依然站得笔直,声音平淡又略有滞涩,“无事发生,让公子担心了。”
楚云昉没有回复,神情归于平静,目光落在远处不知名的黑暗中,“司镜,我是病了。一直病着,可也不傻。你去杀他了?”
“公子息怒,司镜自作主张。虽然下了毒,但还是让司晨把人带走了。”
他身体一弯就要跪下,楚云昉抬手一拦,血迹透过黑色布料,沾满了手心。
出乎意料地,楚云昉并未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口中喃喃道,“也好。”
他将手掌贴在地面上,巴掌大的雪花被染成红色,他将那块地方指给司镜看。
“你瞧,做过的事情总是会有痕迹...甚至像雪中的血水一样清晰。”
他蹲下身,用指尖挖出四周的雪填在那个被鲜血融出的孔洞上,看起来什么都被抹去了。
司镜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一无所有的地面。
“所以,我要如何才能抹去她做过的事情呢?”楚云昉的神色染上一丝恐惧,长靴在地上重重一拧,原本被掩盖的血渍混在一起,变成了淡粉。
“看上去光鲜,其实烂在了骨子里,用什么去填呢?”
恍惚间,司镜想起自已第一次见到主子的那一天。
衣衫华贵的楚云昉比其他同龄的孩子瘦得太多,像是精心包装的破人偶。
“你是他派来杀我的人吗?”他问,只是带着笑容。
“属下是来保护您的。”司镜回答。
而今,冰冷的月光下,楚云昉神色淡淡,像是在说一件旁人的事。
“算了,坏死部分总要剜去,填不上的东西就翻开吧。”
“下去吧。”满身是伤的司镜一步步走出主院,看了会儿他离开的背影,楚云昉也准备回到房间。
只是到了房门口,他忽然忘记了一些东西,眼神中蕴含着迷茫。
廊下的一个洒扫的婆子路过,楚云昉跑过去问,“司镜回来了吗?”
府上的下人都对主子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婆子极有耐心地回答了主子第三遍,“回来啦,司镜公子回来了,方才还跟您在院中说话呢。”
楚云昉不好意思地一拍额头,“嬷嬷别生气,...我又忘记了。”
婆子声音很轻,她已经完全熟悉了这种安抚孩童的语气,“很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好,好。”
转过天来,用过早膳的楚云昉盯着墙上一幅《翠松图》小半个时辰,才等来了司镜的通报:楚湘宁来了。
“三哥。”她的整张脸蛋都围在兔毛领中,暖阁烧得太热,不过几个呼吸就发闷了,“你好像等我很久了。”
楚云昉的情绪格外高涨,亲自上前给楚湘宁拿了一碟蜜饯,是上川前几日很流行的那种。
“怎么才过来,水都添了几次。”
面对自已这个心智时好时坏的三哥,楚湘宁直言道,“王志晋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昨夜他毒发身亡,妹妹也替三哥安顿了。”
楚云昉的动作顿住,有些无奈地回到主位上,轻飘飘开口道,“你都知道了...那日在小巷,你说遇见了彩屏。”
“其实,你没有看错,只不过司镜在你赶到之前把她带走了。之后我便让司镜去查,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所以你找到了王志晋?”这一部分与楚湘宁所猜测的差不多。
“是。知道了他与小桃约定的时辰,司镜暗中埋伏将人打晕,我只是不想这件事被翻出来,湘宁,你知道的...她毕竟...是我的母妃。”
楚云昉的声音很沉重,这样的一句话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楚湘宁不明白,“那你带走彩屏之后呢?还有小桃?”
“彩屏死了,小桃送回曲广侯府了。”楚云昉侧着头看不清表情。
“彩屏似乎是得了疯病,我不敢把她送回宫里,又不能被其他御医知道把事情闹大。府医没能治好她,最终还是断了气。”
小桃送回去了?明明失踪名单上有她的名字。
楚湘宁没有问下去,而是开口道,“三哥,淑妃娘娘想要找到这些女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云昉迟疑片刻,十分犹豫,“我...我不能说,湘宁。”
“三哥,这个案子已经牵涉了这么多的人,任何蛛丝马迹都很重要。”
楚湘宁站起身,白皙纤细的指尖捏住他的衣袖正色道,“三哥,我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更会给你一个交代。”
“湘宁,这不是小事。会有更多的旧事被翻出来,这绝不是你我想看到的,更不会是父皇想看到的!”楚云昉的神色极其真挚,毫不作假。
楚湘宁按住楚云昉的肩让他冷静下来,“三哥,无头女尸已经确定了就是彩屏。她是被谁丢出来的?”
“如你所说,小桃被送回了府上又是如何失踪的?”
“这么多受害者、这么多无辜的人,怎么会是我们希望揭过就能揭过的!”
察觉到楚云昉有些许动摇,“三哥,我前几日在宫中见到了嬷嬷,她现在就在我府上。”
回想起曾经照顾过自已的嬷嬷,楚云昉面色的犹豫更深,一时间不忍和复杂的情绪交织,“嬷嬷她还好吗?”
“她受了伤,我已经安排人医治了。只是这几日还不好折腾,过些日子她好些了,我派人送到你这来可好?”关于刘嬷嬷与三哥的过去,楚湘宁还是有些了解的。
在过去她找三哥玩耍的日子里,在身旁跟随的一直都是刘嬷嬷,可见他们感情之深,甚至超过了淑妃与楚云昉的母子之情。
“嬷嬷受伤了!我能不能去你那看看她!”听见刘嬷嬷受伤,楚云昉心中最后一点纠结也消失不见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查到的事情,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给我母妃一个机会?”
楚云昉的表情很小心谨慎,楚湘宁为了稳住人,至少点头应下。“当然,三哥。你别担心。”
临近午时,寒冷稍缓,兄妹二人对坐在正厅的一对梨花木椅上,楚湘宁盯着半碗凉透的茶水,听楚云昉娓娓道来。
“彩屏虽然已经疯了,但也有清醒的时候。把她带回府上之后,许多事情都是从她那里得知的。要想把这件事情说清楚,还要提到另外一个人。”
楚云昉稍作停顿,从刚才开始变得异常平淡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湘宁可知道曲广侯,郑毅?”
“郑毅。”楚湘宁神色一凛,想到了苏淮年曾说过的,他与淑妃少年婚约的事情,不由得苦笑着扯了一下嘴角,“...还真有关系啊。”
楚云昉侧头,显然没明白楚湘宁的意思,但还是继续说道,“总之,她暗中派人寻找这些女子是为了曲广侯,啊,也不能这么说!”
他有些慌乱地摆摆手,“湘宁你也知道,郑毅虽然没有实权,但是朝中不少重臣都与他交好,其实...这都是我母妃私下帮忙联络朝臣的缘故。”
“依据彩屏所说...这些样貌和身段姣好的女子都是用来送去各个朝臣府上做妾的...我母妃身边没有什么自已人,这些事情也总有瞒不住的一天。彩屏暗中阻拦,才被母妃打骂的。”
楚湘宁沉默片刻,开口道,“所以你派司镜去灭口,因为王志晋是清楚这件事的人,你不希望我查到这些。”
楚云昉弯着指节,指尖在细密的锦缎袖口上挠了几下,“父皇最厌恶的便是结党营私了,都说后宫不能干政。她与曲广侯的流言蜚语也不算少...”
说到这儿,他站起身走到楚湘宁面前,圆润的眸子略微眯起,带着一丝祈求。“我不能看着她被拉到明面上来,她毕竟是我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