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和着南街上阿婆的叫卖声,司晨扛着昏迷不醒的王志晋终于回到了公主府。
随着晨光逐渐苏醒的公主府内,家仆和护卫早早出门将夜班的人换下来,为了不打扰主子们的休息,所有都压低了声音,一时间只听见积雪融化的闷响。
离挽风阁越近,烟火气就更重,司晨站在前院将自已衣服上用来固定的绑带解开一部分,简单地包扎了下伤口,至少不会因为流血而弄脏楚湘宁可能走过的地面。
他提着王志晋到了廊下,听见里面两道清脆调笑的女声,比这一路上的鸟鸣更加婉转动人。
司晨压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开口道,“主子,人找到了。”
帘子被人掀起,一阵暖意从缝隙冲出打了司晨一个满怀,他原本已经被冷风重新吹到僵硬的心,又软了一角。
“司晨?!”楚湘宁放下筷子,猛地从椅子上起身,衣裙在地毯上拖行出一路焦急,“海棠,快叫府医过来。”
“不必了,主子...”司晨眨了眨眼,原本扣在自已胸前的手一紧。
海棠步子很快,路过司晨跑得没影。他抬起头,对上楚湘宁无奈又带着薄怒的一双眼睛。
他说不出话,只是再低下头。
因为他耽搁了时间?因为他没有出色的完成任务?
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只有楚湘宁一声极轻的叹息,如冬日里不可能扬起的春风,吹得他眼睛很痒。
“他人呢?”
“回主子的话,在廊下。”司晨的声音也很轻,像是被楚湘宁所感染。
“做得好,下去吧。”楚湘宁摆摆手,走到里间拿出披风拢在身上,“你将人带去地下,我随后便去问话。”
司晨站起来,身体上的伤口看起来可怖,但也只是外伤,所带来的疼痛不及他所能承受的万一,自然不会影响他的动作。来到廊下提起王志晋的领子,他再度消失在风雪不侵的主院里。
看着司晨离开,楚湘宁遣桑叶去京川府喊徐长岚,自已则出了屋子往吹霜院去。
还未走近,便能听到朗朗读书声。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小院的景致并不多么华贵,在白雪和清晨的映衬下,更有一番清丽典雅。因为临近年关,不少奴仆已经开始着手预备年关的装饰,只是这些带着节庆喜气的红绸布似乎与此处的氛围不和,有些格格不入的喧闹感。
楚湘宁站在院前,只觉得连书页翻动的声音都无比清晰。视线穿过院中一株已经干枯的树枝,舒言的身影在油纸窗上却很模糊。虚实转换间,她有些说不清楚的感慨和难过。
正屋的门帘一动,提着金丝炭篮子的寻康从屋里出来了,在他发现自已之前,楚湘宁便已经整理好了自已突如其来的愁绪,迈步向前。
“见过殿下。”寻康听见声音,放下篮子行礼,他的声音很亮,惊动了里面还在读书的舒言。
“妻主!”舒言穿着一身水绿色的长袍,虽说在这样的寒风中有些单薄,但在炭火不断的屋中却刚刚好。
楚湘宁看着舒言从屋中探出头来,几乎是小跑。被礼教所束缚的他的脸上扬起的明媚太过刺目,让楚湘宁有些晃神,怔怔半晌,才带着从容的笑意开口。
“我来找你原本是想与你一同去见王志晋,方才司晨已经将他带回来了。”
舒言眸中的失落一闪而过,但并没有被直视着他的楚湘宁错过,舒言点点头,“好,我去拿下外衫,妻主你进来等吧,外面冷。”
楚湘宁走进来,却没有急着要走,而是转身在里间的方榻上坐下了。
“别急,阿言。”楚湘宁摇摇头,伸出手指遥遥点向对面书桌上的那卷古书,“刚过来的时候,听你在看书。能不能读给我听呢?或者说说你的见解?”
舒言已经穿好了衣裳,听见这话转过头来,眸中的不可置信尚未褪去,混杂着茫然,倒有些可爱。
“...真的?妻主真的想听?”
楚湘宁没有开口,而是站身将那卷书拿在手上。她 拉着舒言的衣袖在方才的位置上坐下,眼波流转间,开他的玩笑。“我想和你闲聊而已,这也要犹豫吗?”
舒言被人按在软垫子上,只觉得自已繁重的皮囊全部沉进了锦缎,唯有热量与情愫一并升起,融化了他们之间的狭窄距离,“不犹豫!我哪里犹豫了!”
楚湘宁盯着他因为害羞而涨红的面颊,仿若桃花在细雪中摇曳。几番僵持之下,舒言终于抵受不住地移开视线,埋进书页的鼻腔充满了墨香。
“...妻主别...盯着我看了。”
于是,在徐长岚还未拜访公主府之前,舒言度过了他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
以至在之后漫长又难熬的岁月中,他不得不反复回忆,用来挨过他如同炼狱般折磨的余生。
听说抓到了王志晋的徐长岚匆匆赶到后,看见的便是等在正厅的两个人。除去面色温和的楚湘宁,站在她身后的舒言有些反应迟缓,对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欢喜雀跃。
“徐大人,请移步。”
公主的地下仓库在先前关押过连郁之后,便被楚湘宁着人改成了密室。徐长岚跟在后面,也不由得感叹公主府的华贵,即便是在地下,这温度也与在暖阁没有分别。
司晨离开前点了王志晋的穴,除了在房间内焦急地来回踱步,他也只剩下流眼泪的力气。
听见有人来,他如同失去了猎物的豹子,扑在栏杆上。
“来人啊!来人啊!”
可怜他只能算个普通百姓,即便站在他面前的三个人都是有名气的人物,王志晋也是一个都不认得。
看清他们精致的衣裳,王志晋放低声音,“各位主子,还请放我离开吧。”
得了楚湘宁许可的眼神,徐长岚上前一步,厉声道,“王志晋!本官是京川府少府司,怀疑你与京中近日的一起凶杀案件有关,希望你配合破案!多日寻不到你的踪迹,可是心虚了?本官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是此案的凶手!”
王志晋再怎么笨,此时也是脸色一白,两腿一软竟是直接跪下了。“大人饶命!我是万万不敢杀人的!”
他的恐惧不似作假,楚湘宁问道,“方才本宫听见你的哭声,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楚湘宁倾向于他不是凶手,毕竟一个能够杀害数名女子,甚至砍下头颅的恶鬼,是不会因为被抓到了陌生的地方便掉眼泪的。
“... ...”看王志晋支支吾吾的模样,徐长岚怒喝,“这位是公主殿下,你最好速速招来!”
王志晋的额头离地面更近了,在青砖地面上留下一个洇湿的圆痕。
“我有一心爱之人,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我无法联系她,实在担心。”
此时,全部的线索终于被串联起来,织成一条坚实的绳索,指引着楚湘宁去往一个更为苦痛的方向。
“是永和宫的宫女彩屏吗?”
“对!殿下您见过她吗?她...”王志晋抬起头,不顾礼数地望向楚湘宁,一双疲惫的眼睛泛着血丝和希冀。
“...彩屏死了。”楚湘宁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挑断王志晋绷到极限的神经,如同轻飘飘的一阵春雨,熄灭了他心尖儿上最后一点火光。
漫长的沉默之后,笼中的人重新跪坐在地,他喉咙中发出的悲鸣是楚湘宁从未听过的刻骨。
“她答应过我的...她答应过我的...”
王志晋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眸中的泪水几近干涸,险些逼出血来。
“谁?她答应过你什么!”徐长岚稳住心绪,他明白,在人情绪陡然转变时,是问出线索的最好时机。
王志晋蜷缩着身体,几乎在冰冷的青砖上爬行,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用力开口,那张称得上清秀的面孔上痛苦与自嘲交织,“...我要见屏儿,即便是她死了。”
不知为何,楚湘宁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撞上身侧舒言有些滚烫的胸膛,她猛然摇头。
楚湘宁呼吸一窒,她要如何告诉王志晋,他们连彩屏的头都没能找到,而是单纯凭借衣角上的暗绣抓出了他。
那可是代表心上人的暗绣啊。
“不,你不能见她...她一定也不想你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王志晋的面色更白,可眼神却更坚定,像是这世间每一对爱侣,有着山盟海誓的热烈与滚烫。
“妻主,让他去见吧。”出人意料的是,一直沉默的舒言开口了。“他只是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看向楚湘宁的眼眸中,那份执念与王志晋别无二致,甚至更为决绝。
“让我见她,我就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