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川还未苏醒，一直倚靠着廊柱的司晨猛地睁眼，转转有些僵硬的脖子，向着对面走来的海棠点了点头。
海棠手上提着木桶，里面收集了干净的雪水，用檀木盖子弄严实了留着日后给楚湘宁煮茶喝。她压低声音瞧了一眼将亮未亮的云层，开口道，“我来守着殿下，你去歇着吧。”
司晨抻平了衣裳，脚尖轻点上了屋顶，消失在日与云的尽头。
依照他的情报，王志晋此人并不是上川本地人，当年招兵入军营做了五年的弓兵，后随东城军换防回京。皇帝登基后，进一步巩固了东辰百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形势，在当时解甲归田的一批人中，他是为数不多要求留在京中当值的。
借助清晨的微光，司晨出城赶到了郊外的营地，动作敏捷地潜进了护军营的营帐。
因为是早上训练的时间，营帐的大通铺上空无一人，司晨落地收着气息，从里到外地查看每张床褥上的名字。
王志晋的床铺在最里侧，看上面平整的模样便知道多日没人躺过了。司晨掀开被褥在枕头底下摸索，抓出了一个有些破烂的流苏坠子。
深蓝色的线绳已经不完整了，有些断了、有些在边缘处分岔。上面的荷包用的料子非常好，是王志晋用不起的那种掺金软锦。司晨把荷包放在面前轻嗅，还能闻到里面干花的气味。
司晨把荷包放在怀里，正准备离开，听见营帐外有人靠近，双臂一伸，用轻功从营帐布的缝隙闪身出去，翻身上了营帐旁的一棵树。
“王哥！你终于回来了！”一个小兵刚结束训练，额头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滴，在寒冷的冬日里呵出白气。
“嗯。”看来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就是他要找的王志晋了，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推开了面前的人，“昨天耽搁了一点时间。”
这话一出，周围不少从校场回来的人都围了上来，对着王志晋嬉皮笑脸地揶揄，“咱们王哥忙着呢！对不对啊！”
谁知道，往日对他们的调侃沾沾自喜的王志晋忽然变了脸色，一反常态地大吼，“都滚开！离我远点！”
司晨的目光定格在王志晋身上分毫未动，仔细分辨着他的情绪是真是假。
“诶...散了散了...”
“说翻脸就翻脸，跟相好的吵架了？”
看来往日里王志晋是个很温和好说话的人，这么一闹，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扫兴，各自离开做自已的事情去了。
司晨看王志晋独自一人进了营帐，跟在他身后打算直接把人带走。
王志晋急匆匆地进了屋子，气息不稳，以为四下无人，眼圈瞬间就红了。司晨停下动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哭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屏儿...屏儿...”
他风尘仆仆的脸颊染上悲伤，扔开枕头就去翻找那个缀着流苏的荷包。
“我的东西呢？我的东西呢？！”王志晋的眼睛变得通红，整个人瞬间发狂，可声音还没传出营帐便觉得后颈一痛，意识坠入了黑暗。
司晨看着王志晋倒在地上，扬起的尘土落在他的鞋尖上，看了一眼自已从库房取来的新衣裳，认命地把人扛在肩上，消失在护军营的驻地，在京郊的树林中消失不见。
“这可是主子给的衣裳...”
京郊树林。
司晨扛着失去意识的王志晋，选择隐蔽的一条路往回走。他轻功很好，身影在林间闪烁，他需要在上川的人全部苏醒之前将人带回公主府。
楚湘宁睡眠不好，卯时过便会醒来，他想赶在她用完早膳后就能见到王志晋。
冬日的太阳来得晚，司晨的视线中大多都是昏暗，除了他耳边王志晋的心跳声，整片林子异常寂静。
司晨忽然停下，双腿一用力，整个人悬停在一棵枝杈上。他鹰隼一般的眼睛环顾四周，在确认方才听到的杂音不是错觉。
咻————
呼吸之间，自身后百米的位置传来一声极轻的破空声，司晨的背脊瞬间紧绷，手臂夹住王志晋身体，腰肢一扭将人转到自已另一侧，下意识伸手出去，却抓了个空。
凌厉尖锐的箭矢并没有如预想一般被捏在手上，反而是手心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司晨眸光一冷，看向百米外一棵杨树后，他俊朗的眉蹙起，却不是因为疼痛。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杂乱的思绪，冷声开口。“出来，一箭能有这样的速度与威力，我想不到旁人。”
晨光终于破晓，那人在树后出现，日出盖到他的背上将人包裹，在泥土与雪花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好久不见了，司镜。”
司镜脱下兜帽，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庞来。如今再见，司晨还是要说一句，司镜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个做暗卫杀手的长相，倒像是个来年便金榜题名的新科状元。
司镜笑了，眉目间带着一丝无奈与不忍，“司晨，你不能带走他。王志晋今天...只能死在这儿。”
司晨随手把王志晋担在树枝上，轻轻摇头，“不可能的，司镜。我要带他回去。”
“我们这么久不见，你已经为公主做事了？”司镜没想过上去抢人，他知道自已不可能在近距离胜过司晨，毕竟司晨是皇家暗卫营中最擅长短刀的，他有把淡金色的短刀是皇帝赏赐的，见血封喉。
“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王志晋的确知道些什么。”司晨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着。“而且是三殿下的身份也兜不住的...大事。”
司镜无奈地退后一步，倚着树干，“好了，你的表情太吓人了，把杀气收一收。”
司晨不在乎的耸耸肩，“司寒总说，我长得冷，只是没什么表情而已。”
“司晨，你带走他也没用的，他中了毒，活不过今晚。”司镜皱眉，仿佛在说着与自已无关的一件小事，柔和的眉眼浮现一丝戾气。
“那你拦我做什么？他早晚都要死。”司晨快速回答，思绪转得飞快，一下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不，你是怕我把他带到主子面前，说些什么。”
“够了，司晨。”司镜看起来有些急躁，开口打断他的话，“把人放下，我不想和你打。”
“各为其主，我凭什么让步？”司晨也不再多话，短刀出鞘，拉出清脆刺耳的摩擦声。
司镜面色一冷，“我做这些是自已的决定，与公子无关。”
“主子与奴才是一张嘴，一条舌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学得那么天真！”
刀刃相触划出一道冷光，拳脚较量间，都是毫无余地的杀招。正因为清楚对方的实力，才明白，如果不拼命是打不赢的。
片刻间，两人身上已然都挂了彩，因为司镜异常疯狂，在他那种不要命的气势之下，原本武功更好的司晨居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司晨翻转刀尖，在司镜的小臂上狠划一刀，牵动了方才手心的伤口，有些焦急地喊道，“你疯了吗！你看看你自已！”
清晨的阳光下，司镜已经是遍体鳞伤，但他挥出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每一刀都直冲着司晨的心口去。血迹从伤口涌出染红了他的黑衣，即使看不清颜色，也能分辨出破损的布料和翻开的皮肉。
“为了主子搭上这条命，不就是你我的宿命吗？！”
山林的深处吹来冷风，带着新年将近的烟火气，直把司晨吹得打了一个冷颤。吹散了司晨长久以来的悸动和心酸，险些让他以为自已在杀戮的命运中，真的寻到了一处安稳。
风声模糊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声音与血腥气，司镜惯用的袖箭被丢在泥里。看着司镜再次举起自已血淋淋的手臂挥下刀来，司晨这才恍然开口。
“你为什么...想死了呢？”
司镜的声音有些破碎，他看着自已在司晨身上留下的大小不一的伤口，回道，“别带他走，司晨。”
司晨咬咬牙，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镜柔软而清俊的容貌。
“别追了，你...赢不了我的。”
意识消散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昏暗，司镜看着司晨背着王志晋离开的背影，在雪地上留下几滴血色的花。
他喃喃自语，“带他回去吧...不然好戏...怎么会开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