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楚湘宁坐在位置上等着桑叶端汤药进来,正苦着一张脸挑选海棠手上的蜜饯。
舒言沉默片刻,决定先起身离开。“那个...妻主,我就先回去了。”
作为原本的礼部郎中,他明白正室在场,侧室不能开口留人的规矩。
楚湘宁撇着嘴选了一颗蜜饯,朝着舒言惨兮兮地笑了一下,“好,阿言先回去吧。等下我还要去看看刘嬷嬷。”
走到门口,却见苏淮年站在窗前,盯着院里那棵白梅发呆。苏淮年是个有些沉默寡言,但温和有礼的人,即便是对舒言,也从未怠慢过。
舒言压低声音,给苏淮年递过去一个眼神,“驸马,要来书房对弈一局吗?”
苏淮年的身体早就站到僵硬,此时回过头来,“好,还未领教过侧驸马的棋艺。”
沿着回廊穿过月亮门,舒言斟酌着开口,“驸马是怎么了?今天似乎格外沉默?”
“嗯。”苏淮年点点头,“只是从沈公子处听到了一些卦象,有些在意。”
原本只是出于闲聊说了这种话的苏淮年,侧头却看见了舒言一副语重心长又坚定鼓励的模样,他将手攥成拳在胸前用力地挥了一下,搅动了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
“其实,驸马也知道的,关于我对妻主的心意。可若要说起这份情愫的缘由,那就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说起这个,舒言面带微笑,只是从他的语气便能感受出这份经历于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但是,在护国寺的事情之前,我完全没有一点接近妻主的机会。”舒言有些坦然地摊手,落后一步,让苏淮年先走进书房,“此时此刻,若我再说当初没有一点私心,驸马一定不相信,不如说,早就怀疑我别有用心了吧。”
苏淮年也不是会藏着掖着的人,当即点头道,“那时,我与殿下还曾怀疑过侧驸马与大皇子有所关联。”
“哈哈...”舒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自已的发梢,连连摆手,“驸马放心,也请妻主放心,我啊...是绝对绝对不会背叛公主府的。”
苏淮年点头,“自然,侧驸马的为人如此,府上的人都不会再有怀疑的。”
舒言将棋盘摆好,坐在苏淮年对面,棋子捏在指尖,语气中还带着决绝,“可驸马,那时候的我,是真的想过...”
“...只要能再靠近她一步,死又何妨?”
灯烛爆,火星从烛心中炸开,落在烛台的边缘,摔到熄灭。苏淮年看着烛火下舒言不算明晰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他想告诉自已的话。
接着,舒言笑了,如此淋漓尽致,像是将他心里最深处的热忱都放在了外面,毫不掩饰。
“我知道的,我不该爱上妻主、不该追上护国寺、不该利用恩典请皇上赐婚。”舒言的声音突然变得转折,一双滚圆的眸子染上雾气,“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
“驸马,我时常觉得,坐在这里根本不是我的命数。妻主她不喜爱我,她也不是为了我父亲那一点点助力便能与我...便能宠我的人。可我依然成为了侧驸马,或许我能够为了妻主甘愿赴死,是我的卦象中永远也算不到的事情。”
舒言有些哽咽,只是因为这些话在他心里积压了太久。
压在皇恩之下、压在尚书府之下、压在礼仪制度之下。
“命数天定,可事在人为。”
苏淮年的视线下落到棋盘上,属于舒言的黑子大部分都呈防守之势,但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最后一枚棋子,将整盘棋局瞬间逆转,颇有一种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的冲劲。
苏淮年也执了一枚棋落在上面,两军相较之下,对比舒言的兵行险招,苏淮年稳扎稳打更是无懈可击。
“多谢侧驸马指点。”
舒言吸了口气,又恢复了那有些谨小慎微的模样,“驸马言重了。”
与此同时,后院客房。
“殿下,您来了。”府医站在房中,正在提笔给刘嬷嬷开药方,此时的刘嬷嬷躺在榻上,倒是不再疯癫地大喊,可也是一个劲儿的流眼泪。
听见楚湘宁来看自已,刘嬷嬷撑着身子就要下来给楚湘宁行礼。
“嬷嬷养好身子前,都不必对本宫行礼。”楚湘宁摆摆手,比起这些虚礼,她更想知道只有永和宫内部人才知道的消息。“府医,帮刘嬷嬷调理好身体,库房中缺少的药材,便去卖最好的。”
瞧见楚湘宁的行事态度一如往常,刘嬷嬷哭得更厉害了。海棠上前给刘嬷嬷递了一方手帕,劝道,“嬷嬷别再哭了,府医说你的眼睛不好,再哭下去就要哭瞎了。”
屏退了下人,房中只留下刘嬷嬷、楚湘宁与海棠后,楚湘宁才开口问道,“嬷嬷,一别这么多年,你怎么病了呢?”
“多谢殿下挂念,老奴总算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了,如果不是今日遇到了殿下,只怕下场更可怕了。”
在昏黄的灯光下,刘嬷嬷喝了一口水,将她原本想说的话娓娓道来。
“殿下,淑妃娘娘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啊。”
刘嬷嬷的话听在楚湘宁耳中犹如一声铃响,带给她不小的震撼,只是刘嬷嬷做了一辈子的奴,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说淑妃是疯子,也还是下意识尊称一声娘娘。
“...嬷嬷说这话的意思是?”楚湘宁问。
刘嬷嬷几度摇头,将茶杯里的水全部吞下才勉强开口,一出声,眼泪又流了下来,像是怎么也哭不完。
“其实最明白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生子,三殿下啊!”
楚湘宁坐直身体,记忆中那个夜夜蹲在鲤鱼池边等自已的那个人、会站在小巷子里与自已争论一碗面钱的那个人,她哑然开口,“三哥?”
刘嬷嬷又说道,“老奴来到娘娘身边侍候的时候,已经是三殿下出生后,所以对其中的原因并不清楚。可整个永和宫都知道的一件事,便是...娘娘不喜欢三殿下,甚至是恨着三殿下。”
楚湘宁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不对啊,不是说三哥儿时一直体弱多病,淑妃娘娘也悉心照料吗?”
“不是的殿下...不是的...”刘嬷嬷的样子像是从自已心尖儿上活活剜下了一块肉,“各种内情,三殿下曾吩咐老奴绝不可向您提起,老奴只能说,三殿下能够活下来,实在是老天爷庇佑啊...”
楚湘宁的眼圈瞬间红了,她很喜欢三哥。三哥虽然很多时候记不清事情,总是闯祸惹事再留下楚湘宁的大名,但对她本人可以说是毫无底线的疼爱。
沉默良久,楚湘宁只能听见自已心脏的剧烈跳动声,她接着问道,“那嬷嬷也在永和宫受了...虐待吗?”
她选择了一个性质很严重的词语,带着一丝怒气。
“这已经是三殿下离开之后的事情了。”刘嬷嬷看着自已身上数不清的淤青,一字一句地回道,“永和宫中没有一个奴才逃得过淑妃娘娘的手段,说起殿下认得的,便是娘娘原本的贴身女婢彩屏了吧...还有后来入宫侍候的彩蝶。”
“她们受不了淑妃娘娘的磋磨,全都自尽了!”
楚湘宁猛地站起身,矮桌上的茶碗也被撞得摇晃,声音在惊讶中带上一点尖锐。
“什么?!彩屏与彩蝶是自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