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苏淮年的话,楚湘宁进了宫便先朝着太医院去,谁知道在路上遇见了陈院首。
“陈太医,正巧本宫要去太医院找你,不想先遇上了。”
陈和年纪在三十岁上下,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太医院之首,自然有非凡的本事。此时,他顶着疲惫的面色,先给楚湘宁行了一个大礼。
“公主恕罪,近日没能前去公主府为殿下调配安神汤,竟劳动殿下亲自进宫了。”
楚湘宁笑了笑,摆摆手,“陈太医不必担忧,前日已经请了温老先生,本宫身体尚可。这次进宫来,也不是为了安神汤的事情。”
陈和心中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已的医术与温老先生相比还是有不足的,“那殿下找微臣是有什么吩咐吗?”
“本宫已经听说了时疾的事情,忧心多日,想进宫来探望父皇与后宫娘娘们。”
提起这个,陈和的面孔上做出一个很犹豫的表情,似乎有什么话不能说出口。
楚湘宁瞧着陈和支支吾吾的模样,心念电转便猜到此事有猫腻,开口道,“本宫不为难陈太医,只需要知道有没有染上时疾的风险。”
陈和面色稍缓,最终摇头,“殿下放心。”
与陈和分别,楚湘宁独自一人往川阳殿走,除了几个扫雪的小太监和花房的侍女,宫中的奴仆确实少了很多。从刚才陈太医的态度可以知道,这次的时疾似乎并不会传染。
“...这样也合理。”楚湘宁喃喃自语,“不然宫中与宫外往来频繁,如果传染性这么强,城中怎么也会有影响的。”
想着事情,楚湘宁并没有看路两侧的景色,由于宫中隔出了几间宫苑用来安置生病的宫人,这转来转去的竟然走错了。
楚湘宁在脑海中将这几天的事情理出头绪,一抬头瞧见了绛雪亭的牌匾。她歪头愣了一会儿,无奈地一拍额头,“...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是殿下吗...殿下?殿下!!”悠长荒凉的石子路尽头,一个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嬷嬷踉跄着向着楚湘宁走来。
穿过冬日凛冽的风,楚湘宁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看清楚这嬷嬷的模样,原来是一个她见过面的熟人。楚湘宁看着她,不由得心酸,“刘嬷嬷,你怎么这样了?”
刘嬷嬷,是三皇子楚云昉儿时的奶娘,机缘巧合下,楚湘宁曾见过几次。
刘嬷嬷走近,在距离楚湘宁几步的位置跪了下来,只是因为一条腿行动不便,跪下之后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楚湘宁上前去扶,刘嬷嬷看着面前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公主,生了沟壑的面孔上老泪纵横。“老奴以为,再也见不到殿下了...可瞧着殿下的样子,是不是...都过去很多年了?”
刘嬷嬷的衣裳打满补丁,但到底是干净的,布满皱纹的手掌心全是结痂的伤口,寒风中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淤青。
楚湘宁扶着刘嬷嬷,先带着人到一处避风的转角。
“嬷嬷是怎么了,这么多年过去,本宫自然是出宫开府,都已经成婚了。”楚湘宁发现刘嬷嬷有些老糊涂了,浑浊的眼神中,对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刘嬷嬷嗫嚅着,反复说着,“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楚湘宁环顾四周,决定还是带刘嬷嬷去看太医,谁知道一站起身,刘嬷嬷突然尖叫起来,“啊!!殿下!救命啊,小殿下!!”
“嬷嬷?”疯了的人力气很大,更何况刘嬷嬷再怎么骨瘦如柴,身子骨也比楚湘宁要宽,挣扎间她把楚湘宁推倒在地,重新缩回了角落的黑暗里。
楚湘宁从两侧的积雪中起身,雪水浸湿了衣裳,冰得她一侧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嬷嬷,本宫去找太医好吗?嬷嬷,本宫是小宁啊,嬷嬷不记得了吗?”
“主子!”原本隐身在暗处的司晨,看见楚湘宁摔倒瞬间落到她身边将人扶起来,“您的衣裳...”
“先等等。”楚湘宁没有回头,而是盯着还在胡言乱语的刘嬷嬷,“嬷嬷是三哥的奶娘,也是淑妃娘娘宫中的人,数年不见,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永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
“啊————”
刘嬷嬷依然在歇斯底里地喊着、手脚蜷缩着、身体不停颤抖着。
楚湘宁把心一横,“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的视线远远望去,落在永和宫的方向,“司晨,秘密将她带出宫,安置在公主府。我要知道,永和宫到底在搞什么鬼。”
司晨领命,单手提着刘嬷嬷的衣领,“主子放心,但...主子的衣裳。”
司晨含糊其词,极力压制着想把自已的外衣脱下来给楚湘宁披上的冲动,眸子闪烁时回避着楚湘宁变了颜色的披风。
“无事,此处离东偏门不远,胡山还在等着。我们现在回府。”
见四下无人,司晨带着刘嬷嬷消失在原地,楚湘宁脚步匆匆地往外走,途径永和宫时,见大门紧闭,却连一个看守的卫兵都没有。
她冷得厉害,现在也无心去问,只是看着这萧条的模样,回想起了自已第一次来到永和宫的时候。
那一年,楚湘宁五岁。
月光爬上树梢,冲破树枝与嫩芽的间隔落下光斑,两个衣着华贵的孩子沿着宫墙的阴影奔跑着,前头的小丫头粉雕玉琢的小脸因为奔跑而微红,气喘吁吁地回头喊人。
“二哥!你快点呀!”
身后的男孩子十岁出头,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在夜色中十分显眼,还是个孩童便能看出长大后的模样有多么惹人喜欢了。远山般的眉皱起,倒也像是那女孩一样的撑着膝盖喘粗气。
“你慢点跑啊,小心脚下,安锦!”
这便是楚湘宁和二皇子楚云泽了。
“可我还没见过三哥呢。”楚湘宁的声音甜甜的,还带着奶娃娃的味儿,说着话还像是怕人发现一样压低声音。
“听说他身体不太好,所以几乎不会离开永和宫的。”楚云泽从怀中拿出手帕给妹妹擦掉汗珠,柔声劝道,“过几日就是宴会了,你没准儿就能见到了。”
楚湘宁将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不一样的,到时候都拘着礼,就不好玩了。”
楚云泽无奈地一笑,对于自已这个妹妹,他一向没有办法,“那好吧,前头就是永和宫了,皇兄帮你拖着丫鬟婆子,你到偏院儿瞧一眼就出来知道不?”
楚湘宁不开心地鼓了鼓脸颊,但想到一会还得要皇兄帮忙才能翻墙回屋里,只好听话了。
“好吧,安锦知道了。”
等楚云泽将人引开,楚湘宁半蹲着像一只兔子跳进了偏院,在一处池塘边上,遇见了一个蹲着看鲤鱼的男孩子。
楚湘宁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因为他实在是太像父皇了,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孩子都像。
“三哥!”
夏日的风吹起池塘的涟漪,一尾鲤鱼被声音惊动摆着尾巴游到水底,留下一圈气泡。
楚云昉晃神,有些木讷地抬头望去,瞧见一个粉色锦袍的女娃娃大张着手臂,在池塘的另一侧向他招手。她闪亮而喜悦的眸子比冰冷的月光更耀眼,楚云昉被楚湘宁的热情与明朗所包围。
好像第一次找到了,他诞生于世的意义。
他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也不是那个男人的皇子,但是...
楚云昉牵动被扇到红肿的脸蛋,嘴巴开合,便从更深处传来刺痛。让他红了眼睛,却又欣喜若狂。
“...我...是你的哥哥吗?”
女娃娃的神色再度被点亮,他们明明隔着一整个池塘的距离,但她的明媚已经把楚云昉灼伤了。
“当然啦!我好想见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