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是老夫人欣慰的笑声。
“罢了,能得殿下这么郑重的承诺,年儿这一辈子也算值得了。”李老夫人抹了抹眼泪,面上的担忧和愁绪一扫而空。
苏淮景冲进正厅,却脚步一定,盯着两人执手相依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如此,哥哥算不算得到了一个好的未来呢?
苏淮景抿了抿唇,转身离开。重新拿起剑在院中一处桂花树下舞动着,他想用这样的行为挥散一直压在心头的愧疚和自责。
从他记事起便站在苏淮年的羽翼之下,印象中那个背影为他做了太多他偿还不完的事情,于是在父亲问他: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他大声回答:我想习武!
长久的年月过去,他时常在想自已要如何报答他呢?可他总是做不到像哥哥那样优秀,在他心中,苏淮年即便拥有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也是不够的。
至少,有一天他可以挥动这柄剑,保护他的安全。
苏淮景更加认真地翻身刺出一剑,一片树叶从中间破开,缓缓飘落在地。他目光描摹着剑鞘上繁复的纹饰,心中清明了许多。
正厅中,苏淮年被楚湘宁所说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抬手掩面,还是有泪水沿着指缝流下来。
他在今日才深刻地了解了身边的女子。楚湘宁回看自已的眼神如此坚定和直接,让他生出闪躲之意,可他早该想到的。
楚湘宁不会给自已这个机会。
“淮年,你不必现在就相信我。因为,我自会证明给你看。”
祖母和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正厅,如今偌大的空间在楚湘宁的步步逼近中反而显得如此闭塞,让苏淮年避无可避,只能迎上去。
眼前的女子,如此热烈而勇敢。全然不似寻常女子般腼腆含蓄,会将心意埋藏在心中。楚湘宁永远在将自已的心意大声地表达出来,根本不顾及这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震动,有多让他难以招架。
苏淮年恍然间抬手抚摸楚湘宁的脸颊,感受到湿润的唇瓣在自已掌心一触即分,让他的思绪又飘到了昨晚海棠花气味的床榻上。
他觉得自已被焚烧到快失去意识了。
“你啊...到底要我喜欢你到什么地步呢?”苏淮年轻叹着开口,语气如此沉静又满溢着情意。
“至少和我一样吧。”楚湘宁弯起眉眼笑了,笑得无辜又可爱。
“像我喜爱你一样,喜爱我吧,淮年。没有彼此就不行的那种。”
宰相府后厨房的屋顶上,司晨叼着一叶薄荷草醒神,眼睛看着远处的树,注意力却放在府中的楚湘宁身上。
远远地看见楚湘宁和苏淮年并肩走向西院的书房,步调一致、神情愉悦,比司晨看过的任何一对夫妻都更加亲近和幸福。
司晨想起昨晚蹲在树上休息时听见的声音,脑子忽然熔断了线,一片空白。随即面无表情地把薄荷叶嚼碎,咽了下去。
“殿下,年儿,先坐下吧。”苏文徽已经在书房等他们许久了,原本他们去正厅也是为了找楚湘宁过去谈话的,没想到出现了这样的小插曲。
“苏相,听淮年说,您有话要对我说。”楚湘宁坐下,看见桌子上摊开了一张地志图,旁边还放着厚厚一叠信纸。
“是,臣已经知道了殿下决心夺嫡的事情,”苏文徽的视线落在苏淮年身上,“想必殿下之前未有此意,便没有注意过朝中的情形。臣愿意为殿下简单说明一下。”
楚湘宁眼神一亮,随即点头道,“苏相,如今我正需要这些。还请苏相赐教。”
“殿下,请上前看。”苏文徽展平地志图,苏淮年也站在楚湘宁身侧一同听着。
“这是全洲地志图,东辰在中,北有北离、西有西夜、南有南沧。”苏文徽道,“东辰能够在最初的战争中得到如今这一处物产丰饶、气候宜人的位置,绝非易事。”
“殿下学习过国策和政论,自然明白,若想夺嫡争储,言官、武将、民心缺一不可。”
“在这些之外,更有圣意和筹谋。眼下,臣身为宰相,自会以言官的身份在朝堂上替殿下留心,但以如今的情况,臣无法公然为殿下说话。还请殿下理解。”
楚湘宁沉思片刻,随即点头,“苏相的意思,我明白。如今我羽翼未丰,如果苏相过早的展现出扶持我的意思,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忌惮。”
“殿下聪慧。女子夺嫡是会引起朝野震动的大事,绝不可过早暴露,在殿下取得一定政绩前,一定要小心谨慎、韬光养晦啊。”
“如此再回头看去,殿下也能发现,几年前殿下选驸马时走到最后的三家可有什么相同之处?”
“宰相府、京都府护、平远将军府...”楚湘宁回忆了一下,心中一亮,“的确,苏相您是朝中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京都府司是百姓的父母官,牵一发动全身;平远大将军镇守南方,与南沧隔海相望。府上出了多少军功累累的将帅之才。”
“是,若这三家之中任何一家与皇子联姻,可都是会引人忌惮的势力,必会破坏朝堂的平衡。”说到这儿,苏文徽忽然笑了,“但在旁人看来,任何一家如果与殿下您缔结姻亲,却是不足为虑的,反倒不如说是陛下的权宜之计。有身为驸马的荣耀,又不需忌惮权势过大。”
他声音一沉,“可若在一开始,陛下就有心准许殿下参与夺嫡,那陛下的苦心,殿下可明白?”
听苏文徽如此细致的分析了局势,到让楚湘宁的心头一热,她重重的点头,“湘宁明白。”
“再说到他国,南沧与东辰常年较好,如今执政的是第十代南沧王——顾弘。从南境军上报的情况来看,南沧近几年有交战之意,边境的几个小城摩擦不断。这一切也都与这个南沧王顾弘有关。”
苏文徽从信纸中抽出一张,递给楚湘宁,“顾弘是上任南沧王顾寻毅的长子,但生性残暴乖张,并非明君。可他之所以能够在夺嫡中取胜,便是因为心狠。”
“心狠?”
“他杀兄弑父,并将原太子卖到北离换得了一名北离舞姬。”
如此令人发指的行径听得两人都是头皮发麻,楚湘宁的声音略微滞涩,“荒唐!他...把弟弟卖给北离人,为了舞姬?!”
“嗯。”苏文徽显然也十分不想谈及这样的荒唐事,“听闻顾弘几乎是血洗了皇宫,却独独留下这位太子,带着他从南沧到北离,一路宣扬,如果有北离女子愿意追随他为嫔为妃,他便以太子作为交换。”
“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楚湘宁一拍桌子,愤怒出声。
“他只是为了证明,权势大于一切。”苏文徽闭了闭眼,“殿下想必也知道,北离是女子为尊的国家,但即便如此,众生都有自已的苦楚,自然也有生活得很艰难的女子。”
“这位舞姬便站出来说,她愿意给顾弘做嫔妃。”
“传闻,这位原太子虽是男子,却生得极为美艳,与寻常南沧男子不同。许多年过去,他在北离已是渺无音讯。不知道那种样貌的男子会在北离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
苏文徽神色深沉,毕竟在北离,男子的地位极低。不仅可以买卖,还可以交换。
楚湘宁沉默地看了看手上的信纸,上面写着这位原太子的姓名和生平,可不论怎么修饰,也不过短短几行字。
顾汜,南沧先王第六子。样貌出众异于常人、性情温和极为聪慧。十一岁受封太子,二十岁被卖与北离。至今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