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了这么多，对于殿下而言，却有一处是最难的。”苏文徽从楚湘宁处拿回了那张信纸，借着烛台将纸烧尽了。“是民心。”
楚湘宁的睫毛微颤，轻声开口，“是，湘宁明白。”
“东辰自立国以来，便是男子为尊。女子不得入朝为官，多是在后院相夫教子。殿下如果想一力扭转这样的过去，臣以为是不可能的。”
“那苏相的意思是？”
“所谓思想，是在百姓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这样的认知传自父母亲属，并在环境中潜移默化，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殿下如果想争得一席之地，只有一条路。”
苏文徽抬起头，凝视着楚湘宁还略显稚嫩的眉眼流淌出坚定和锐利的神情，“超出百姓的意识。殿下，你注定要付出比其他几位殿下更为艰苦的努力，用政绩和成果告诉朝臣和百姓：”
“你就是楚湘宁，你所展现出的一切足以证明你有资格走上那个位置。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有能者居之。”
“挣脱所有的规则和偏见，不顾女子身份的束缚。赢得民心、赢得尊重、赢得希望。”
深秋的风很冷，楚湘宁抓着汤婆子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头却被吹得滚烫。也许皇室中人的身体里生来就流淌着争权夺利的血，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火星就能被彻底点燃，卷动上川每一处的尘土，扬起新风。
苏淮年坐在身侧，抬手覆盖住楚湘宁有些发凉的指尖，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拼命压制着什么。
楚湘宁顺势依靠着苏淮年为她撑起的怀抱，用力地回握。糯糯的声音埋在披风的兔毛领子里，“淮年，我明明已经害怕到发抖了...却止不住笑意和激动。”
“原来，我不是被大皇兄、被父皇、被任何一个人推动的；原来，我的心就是如此渴望的。”
这样的寒冷在上川停留了许久，席卷了这个总是春意盎然的都城，在年关未到时，便落了第一场雪。
楚湘宁走过屋内烧得滚烫的炭炉，撩开厚厚的棉布帘，雪花就顺着缝隙挤进房间，在升腾的温度中融化成地毯上的一滴水。
苏淮年从身后走来，给楚湘宁披上外衣，“会着凉的。”
楚湘宁转过身，便瞧见了苏淮年锁骨上清晰的痕迹，笑着打趣道，“瞧，真跟院子里的梅花一样红呢。”
苏淮年挑眉，按住她在自已身上作乱的指尖，“湘宁最喜欢的就是嘴上不饶人，虽说嘴巴毒，可有时候求饶倒也快。”
楚湘宁被他反着调笑，面色一红，玉足踩过长绒地毯，窘迫地走回了里间。苏淮年理好门帘，淡笑着跟上，看楚湘宁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想不到，明日就是初五了。”听见她说话，苏淮年给楚湘宁挽发的手一顿，随即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楚湘宁白皙的手掌落在苏淮年的头上，满头柔顺的青丝如流水从指缝涌出落在半敞的里衣四周，有一缕落在光洁的胸膛，进而被楚湘宁挽到唇边吻了一下。
愧疚与歉意在喉咙里打起了转，却在迸发而出的前一刻被人堵在了口中。彼此的发梢缠在一处，勾起了更凌乱的呼吸和心跳、梳了一半的发髻又被打散，徒留一只翡翠钗落在地上。
带着湿润的唇瓣碰过几次，苏淮年的声音响起，“湘宁应该知道，我想听什么？”
楚湘宁全部的思绪都转为一声叹息，极尽婉转、极尽轻柔，如一片羽毛扫过苏淮年的眉眼，逐渐融化。
“自此，辛苦淮年了。”
“我甘之如饴。”
...
...
...
十一月初五，宜嫁娶。
几人宽的红毯从舒家一路铺到了公主府，积雪如被覆盖着大地，昨日飘起的雪花，竟到今日都未停。
敲锣打鼓的喜乐传遍了数条长街，将百姓们的议论纷纷都压制到听不见。如果说第一次大婚是闻所未闻，这第二次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舒言此刻身着宫中早就准备好的礼服，端坐在轿辇中。不同于驸马的柳叶冠，他头上的雀尾冠并不重，可也压得他难以呼吸。
两侧路人的声音传来，带着还未停歇的风雪。
“居然真有这样的事情！不愧是最得宠的公主啊，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殿下当真是奇女子，似乎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听说这赐婚的旨意可是舒家求来的呢！”
“啊？图什么呢？图个富贵？”
“快别说了，这也不是咱们能议论的！前面发喜银呢，还不赶快去抢！”
舒言指尖微动，描摹着礼服上金线勾出的云纹，开口道，“寻康。”
“公子，你不用听那些人在说什么！”寻康此刻有些生气，这样的话听了一路，且不说舒言，他心里都觉得不舒服。
“不，寻康。”舒言的声音穿过喜轿就不那么清晰了，可寻康还是听出了他无法压制的颤抖和哭腔，“即便是听见了又如何，我还是一样的...”
一样的欣喜若狂。
此时，公主府。
“恭喜啊，殿下。”
“公主殿下！”
楚湘宁身着一袭祥云纹浮光锦婚服，为了御寒还披着赤色牡丹样披风，鼻尖儿微红，带着整套金丝翠玉头面，发髻上一只长尾金凤翩翩欲飞。
苏淮年换上一件颜色略淡的湖蓝色长裘，随着楚湘宁在迎接前来贺礼的官员亲眷。对一些或探究或打量的视线全都视若无物，面带微笑地安顿着宾客。
由于男客和女眷要分开来坐，本是要去前院和后院坐下的，可此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站在前院，等着舒言这个新郎官儿进来。好在雪不大，此时相熟的人都聚在一处说话。
因为是纳侧君，楚湘宁不需要像当初一样亲自去到对方府前，将人一路迎回来，只在府上等着人来就行了。
“这阵仗真大啊，之前驸马那次没机会来，今日倒是见到了！”说话的女子穿着一件灰蓝色的对兽纹披风，这样的颜色和图样多出在男子的衣裳上，如此站在一众女眷的粉嫩颜色里，就显得十分扎眼了。
“我也是，虽说上次也给递了帖子的，但我母亲说这次让我一定跟来见见世面。”回答她的女子声音软糯，语气也娇柔，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水光转动，呵出点点雾气。
“的确，这真是见了世面，不愧是公主殿下。诶，月儿，你说我以后能不能也像殿下这样，坐拥美男什么的？”女子说着就朗声大笑起来，引得一众官家夫人小姐侧目，名叫月儿的女子反倒红透了脸，水葱般的指尖去挡女子的嘴。
“依依！你说什么呢！”瞧她羞得不行，凌依依笑得更加肆意了，抬手拍拍文之月，“实话实说啊，我这样想当然就要这样说出来了！”
“那...那是公主殿下，自然跟我们不同的。”文之月抿唇，视线悠悠地落在院子里那抹红色身影上，明明之长自已几岁，却与自已截然不同。如果自已能像公主那样坚决凌厉就好了。
看文之月莫名陷入了一种迷恋和艳羡的神情，凌依依靠近一步，在她耳边低语道，“莫非，月儿也这样想？你若不好意思说也没关系，只和我一个说，我自然不会告诉旁人的。”
文之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迅速收回视线，与凌依依打闹起来。
“凌依依！本小姐今日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