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气氛不对,苏淮景扯扯身上乱了的衣裳,跟在两人身后进了沐阳堂。
“海棠,看茶。”楚湘宁坐到主位上,苏淮年坐到她身侧,“湘宁,先让他在这儿跪着便罢,你冒雨回来,先换身衣裳也舒坦些。”
楚湘宁摆摆手,“无事,淮年。”
转过头来,方才温柔的神情褪去,目光落在已经跪在正厅中间的苏淮景身上,衣上的雨水滴下来,晕开了膝下的一片绒毯。
“苏淮景,全东辰都知道,你的兄长是我的驸马。那你的兄长与我便是夫妻,你可认?”
苏淮景睫毛微颤,点头。“臣认。”
“那我可否称得上你的嫂嫂?”
苏淮景听出楚湘宁言语中的冷意,伏在地上,“殿下...嫂嫂息怒。”
“唐夫人走得早,寻常百姓常说长嫂如母,今日我罚你可算有理有据?”
“请嫂嫂责罚。”苏淮景心中尚有不满,但楚湘宁说的对,因为冲动惹得兄长和嫂嫂生气,这样的管教他该受着。
“两只手各三十个板子,小惩大诫,今日你逃不掉!”
苏淮年的确是被这个弟弟气到了,一眼都未看过苏淮景,只顾给楚湘宁斟茶,生怕她动气。左右像苏淮景那样皮惯了的,几十个手板也打不坏。
这顿板子打完,苏淮景的一双手早就肿了起来,只是上面的两人谁也没让他站起来,就还在地上跪着。
屏退了厅里的下人,楚湘宁才开口道,“苏淮景,你今日错在何处你可知道?”
苏淮景眨了眨眼,手心上传来的滚烫和刺痛异常清晰,“闯公主府,冲撞了嫂嫂,对嫂嫂不敬。”
楚湘宁沉默片刻,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你分明不知!”
“淮年,你先回去给他备件干净的衣裳,整理出房间来,这雨瞧着今日是不会停了,让淮景在你院里住下吧。”
苏淮年了然,明白楚湘宁是有话要单独对苏淮景说,故意支开他。于是给苏淮景留了个眼神,便与山青回去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因为我要纳侧君的事情对不对?”楚湘宁那点气早就散了,在她看来,苏淮景是淮年本家的胞弟,能够为自已的兄长打抱不平,这也很好,只是今日罚他是因为有些道理要叫他明白。
“是...淮景斗胆,敢问嫂嫂为什么娶了我哥,却还要娶舒家的那个呢?”苏淮景只说了一句,便红了眼眶,“嫂嫂若是不喜欢我哥,大可让他回来,也总好过受这样的委屈。”
“唉,我支走你哥,就是知道你会说这样的话,平白让你哥生气。”
楚湘宁开口道,“其实,我无须与你解释这些。但因为我看重淮年,所以才对你说明。你今日最大的错不是冲撞了我,而是不顾及你哥。”
苏淮景心思单纯,一个宰相府的公子哥,自小受苏相和兄长庇护,是个没心思的,自然想不到这么多。听楚湘宁这么说,一脸错愕地抬起头来,对上楚湘宁温柔的眼。
“作为驸马的胞弟,你在公主府门前大吵大闹,全然不顾影响,你可有把淮年的声誉放在心上!”楚湘宁话锋一转,手在桌上轻轻一拍。
这声音不大,却足够叫苏淮景回过神来了。觉得愧疚,知道自已糊涂了,“我...我没想那么多,我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着苏淮景要急出眼泪了,楚湘宁倒是扑哧笑出来了,“若你真有这心思,真是淮年白白照顾你这么多年。罢了,你先站起来,跪太久了吧。”
“今日罚你,一是罚你不懂得体谅兄长、二罚你遇事冲动不计后果。你哥哥明明那样温柔聪慧,你也不仔细学着点儿。”
说到这儿,山青出现在沐阳堂门口,压低声音回道,“殿下,驸马请您晚上一同用膳。”
楚湘宁笑了笑,只是摇头,“回了驸马,今日我便不过去了,想必他们兄弟二人有话要谈。”
“是,殿下。”
待到山青离开,楚湘宁回头看了眼还在原地低着头自责的苏淮景,“瞧瞧,你哥还是担心你的,才叫山青来看。你应当学着体谅他了。”
“谢嫂嫂教导。”苏淮景转过身来,恭敬地给楚湘宁磕了一个头。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至于你的疑问,我现在就能回答你。”
“我娶舒言绝不是因为不喜欢你哥哥,而是他于我有助益,旁的你哥哥晚些时候大概会跟你说明。但不论如何,你放宽心,我看重你哥哥,更视他的心意如瑰宝,绝不会辜负了他。”
苏淮景站起身,看楚湘宁离开了沐阳堂,伞下身影融进了雨中,消失在长廊远处回了内院。
苏淮景摊着手,索性冒着雨又跑回了倚竹院,原本备着伞等在院子里的胡山追了两步没追上,看着他跑远了。
直到了倚竹院,苏淮景的脑子里还回荡着楚湘宁说的最后一句话。
“唯有淮年,才能与我称得上真正的夫妻。”
这样小小的风波过去,安稳平淡的日子便溜走了不少,可今日里公主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因为明日就是楚湘宁的生辰了。
“眼看就是殿下二十岁的生辰,这开头的数变了,本来就该好好办一下的。”海棠鼓着脸,佯装生气地跟楚湘宁抱怨。
“好啦,那便是我又老了一岁了,有什么好庆祝的。”楚湘宁放下手上的玉棋子,回道,“生辰后不久就要娶舒言过门,倒是又是一阵子忙碌,我倒想多清静些日子呢。”
“说起来,阅礼可都送到舒府去了?”
“一早就送过去了,胡管家亲自去的。”海棠把山青送来的花枝拿在手上,找了个瓷瓶子插上,“殿下,你瞧,驸马院里的花开得这样好,明明天气都越来越冷了。”
楚湘宁看着瓶中的三角梅,点点红色给房中增加了不少颜色,想到苏淮年,抬手遮了遮半张脸。海棠没见过楚湘宁这样又发愁又羞涩的模样,便开口问道,“殿下怎么了?”
楚湘宁站起身,走到里间,在铜镜前站了许久,瞧着自已一身衣裳和头上的珠翠,忽然道,“我确实是与之前不同了。”
近几日楚湘宁想的一直是苏淮年的事情,“罢了,今晚传驸马来...侍寝吧。不,带上些点心,我先去瞧瞧他...”
海棠被楚湘宁的话惊得愣在原地,首先撇了撇嘴,“原来殿下那日没和驸马圆房啊,奴婢激动得整晚没睡着呢。”
楚湘宁说完也后知后觉的红了脸,听到海棠这话,嗔了她一眼。“你是最不知羞的。”
怀着忐忑复杂的心情,方才对镜生出的那点勇气离着倚竹院越近,散的越快。走得近了,还没等小厮通报,倒是听见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想不到在东辰也有驸马这样的男子,懂得为了妻主做这么多,若是在北离,驸马这样的心性可是官家女子选正夫时最看重的。”这声音是一男子,音色清澈,听着年纪倒是不大。
“先生说笑了,多谢先生不仅将书放在我的店铺里卖,今日更是亲自上门了来。与先生谈话,当真能学到许多。”苏淮年的声音很轻,勉强能听清。
“其实我也不过普通百姓,驸马这样喜爱妻主,在北离也是少见的。”
“情意是人所拥有的最耗神的东西,我不只是正夫,更是驸马,这都是我的本分。”
砰——
楚湘宁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已提着食盒的那只手有些发颤,那盘桂花糖糕摔落在地,瓷盘碎成几片,有些桂花落在鞋尖儿上。
“殿下!”山青原本守在正屋门口,听见动静跑出院儿,就看见了还在石路上站着的楚湘宁。生怕瓷盘的碎片扎到楚湘宁,连忙蹲下身去捡。
“出什么事了?山青!...湘宁?”苏淮年急匆匆地走出来,抬头就对上了楚湘宁一双泛起水光的眼。
本分?是了,这原本就是苏淮年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词语,如今倒是忘了。楚湘宁神色黯淡了些许,缓缓转身,沿着石子路往回走。
“湘宁?你怎么了?”苏淮年脑子里飞速旋转,实在没找到让楚湘宁失魂落魄的原因,可又实在不放心楚湘宁这样离开,便追上去拉住她,“湘宁,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