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苏淮年早早地起了床,拿了山青准备的吃食,去挽风阁看楚湘宁。
海棠在外间守夜,现下正收拾了床铺,给楚湘宁用浸过水的方帕擦脸。瞧见是苏淮年来了,她起身行礼,“驸马。”
“你去休息一下吧,我留在这儿。”苏淮年压低声音接过了帕子,山青低着头隔着屏风把食盒放到外间的桌子上,海棠也跟着他退了出去。
虽说往日里因为楚湘宁失眠症的缘故,他们总是希望她能多睡上一会,哪怕半个时辰也好,可这次楚湘宁一觉睡了这么久,苏淮年又不免担心起来。
府中的事情安排妥当,大皇子的行动也尚且可以缓和,但昨日已经拒绝了赵诚来看望楚湘宁,今日再不让他见到人,怕是皇上就要亲自到公主府走一趟了。
苏淮年正想着,手上却一直没闲下来,给楚湘宁擦好了脸和手,掖好被角再从围炉上取下茶壶,换掉已经变得温热的水。
楚湘宁醒来时,尚未清晰的视线里就是苏淮年去开窗通风的背影。他不像平常一般穿戴整齐,只是有些随意地披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裳,除去了许多会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的饰品,用了一条白色的束带拢在腰间。
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淮年,毕竟这大概是楚湘宁每日睁开眼最想看到的景象了。
越过没有被屏风遮挡的空隙,可以看到苏淮年站在外间的窗前,涌进的风吹起他的头发,他抬起手遮挡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这风有些大,又匆匆忙忙地关上了一大半。
看他走回床榻前,楚湘宁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苏淮年并未察觉楚湘宁的异常,等了片刻发现刚刚的风吹不到里间,又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从手边的矮柜上取出自已昨日留下的一本诗集,慢慢看着。
楚湘宁屏住呼吸,发现这苏淮年怎么比自已还安静,难道是出门去了?她压抑不住好奇心,睁开一只眼睛,却正对上苏淮年带着笑意和纵容的眸子。
楚湘宁偷看被发现,一下子红了脸,想转过身去背对他,不小心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
“先别动。”听着楚湘宁把痛呼咽回肚子里,苏淮年无奈地向前探着身体,扶着楚湘宁重新平躺好,“湘宁若是想看,便不用偷偷摸摸的。”
“怎么变得这么直白了?”楚湘宁睡了一个好觉,感觉精神恢复了很多,心情也轻松起来,就开口调侃苏淮年。
听见楚湘宁这样问,苏淮年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有些支吾着回道,“这...可算不上直白。”
楚湘宁笑了,声音如银铃,听起来倒是没什么大碍了。苏淮年走到外间拿来食盒,端出几样清淡的放到手边的矮柜上。
“要吃些东西吗?半坐着行吗?”楚湘宁点点头,随后带着笑意看向苏淮年。
苏淮年瞧她心情很好的样子,问道,“你怎么这样开心?因为睡了个好觉?”
楚湘宁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一半吧,更开心的是,接下来得劳烦淮年喂我吃东西了。”
苏淮年一愣,侧身端起白粥,先盛出一点试了试温度。
“荣幸之至,即使湘宁伤好了,我也愿意代劳。”
由于楚湘宁受伤的右手臂,苏淮年搭配着几个小菜喂楚湘宁吃完了这餐饭。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苏淮年带着她出了门,坐在院子里避风的地方。
“我睡了多久?海棠呢?”
“两天两夜呢,海棠昨夜守着你,方才我吩咐她去休息了。”苏淮年寻了个石凳坐在旁边,随意地给楚湘宁轻推摇椅。
楚湘宁没想到自已睡了这么久,想到之前留下的一团乱,当即就要站起身出去,“这么久!现在怎么样了,护国寺那边...对了,还有舒言呢?”
“别急,听我和你说。”
“护国寺那边已经解决了,大皇子带人和张统领一起抓捕了所有杀手,目前都被关押了;那个单独找到你的连郁我带回府里了,现在关在地下室,淮景正看着他;舒言也带回了府上,我请了温老先生来给他治疗,他伤势很重,还没有醒,”
楚湘宁原本有些担忧地听着,看苏淮年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也放下心来,回想着之前的事情,她仔细分析着,说给苏淮年听。
“来杀我的是乌沙阁?”
“是。人数很多,出动了大半。但有些被陷阱所伤,还有的被张统领带人当场斩杀,剩下的已经带回上川了。”
楚湘宁对于山下的事情所知甚少,但她并无仇家,勉强不对付的也只能想到一个人,“怎么找上我的?难不成是大皇兄?”
“嗯,我是这样想。但目前还没有证据...那晚大皇兄带人到护国寺脚下,让张统领与他一起上山,抓捕乌沙阁余孽。他来得蹊跷,理由也是漏洞百出,回京后进宫见了皇上,但还没有别的旨意下来。”
“我想过他会对我有不满,却从未想过他真的想置我于死地。”楚湘宁的神情并不落寞,反而有些愤怒,“我对大皇兄实在是不够了解。”
说到这里,苏淮年到有些欲言又止,但只片刻,他执起楚湘宁的左手,神情严肃地望过去,“湘宁,我不想瞒你。那个...其实我有些事情想对你说。”
楚湘宁看着两人彼此相触的手指,点点头,“你说,我听着呢。”
“那个,其实你...不算是天命之人。”苏淮年的声音略有滞涩,“司天台的消息是有人有意为之,那条凤星东移的信息是被捏造的...”
楚湘宁的神情很平静,脑海中一切觉得古怪的地方都瞬间合理起来,“那也就是说,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为了在护国寺杀我而设计的局?”
苏淮年没想到楚湘宁似乎并不在意凤星东移的真假,没有任何惊讶和不满的情绪,“这样想就很顺理成章了,这样看,司天台内也有问题。”
说完这句话,楚湘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她用手指摩挲着苏淮年放在自已掌心的指尖,喃喃道,“我想,我会参与夺嫡了。”
苏淮年指尖一颤,看向楚湘宁无比认真和凝重的面庞,第一次在她的身上感受到这种沉静和坚定的力量。
“此次护国寺的事情,是舒言救了我一命。这是我必须要承认的。”楚湘宁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苏淮年,捕捉到了他睫毛不自然的颤动。
“但你大可放心,我决定夺嫡也不是因为他一个人,”夺嫡是危险而重要的决定,楚湘宁不会如此冲动,“在你告诉我凤星的事情之后,我更加意识到,如若幕后之人确定是大皇兄,那他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苏淮年看着楚湘宁,从她身上流淌出的棱角再次柔和,他能看清她有些泛红的眼眶,“我从来都不想牵连无辜,若他想,那我与他争上一争也未尝不可。”
自从楚峰那日在大殿上表了态,楚湘宁回到望川楼便想了许久,在登高望远时,她同样发觉了心里那份对于至高之位的渴望,她并不害怕,也会坦然承认。这次正是她表明立场的好机会。
“这条路会很艰难。”苏淮年心口发闷,他能想象楚湘宁作为女子要在东辰夺嫡的苦,“...也很危险。”
“嗯,但我意已决。”楚湘宁靠近苏淮年,主动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苦了你要将命与我栓到一处了。”
苏淮年喜欢楚湘宁这种说法,一时间竟有些哽咽,他呼吸间传递的温度游荡在两人之间,楚湘宁抵着自已的额头,神情郑重地等着一个回复。
“湘宁忘了?我可从不食言。”
太阳完全跃出云层,照亮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几只麻雀在房檐上摇头晃脑,院角的桂花树叶上结出了几近透明的露水。
“湘宁,我愿意陪你...”
楚湘宁在苏淮年震惊的神色中轻吻上他的唇,将他没能说完的话消去声音,若即若离的感触与昨晚他小心翼翼的吻截然不同,在苏淮年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刻,楚湘宁便拉着他站起身来,朝着院外走去。
“小小的谢礼,还请淮年笑纳。”
苏淮年的舌尖舔舐了下唇瓣,神情温柔地跟上了脚步,“这是要去哪儿?”
楚湘宁笑了,琉璃般的眸子映出苏淮年淡青色的身影,“这么好的天气,带我去见见连郁吧,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