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峰的话并未掩饰,楚湘宁自然能听懂这其中的意思,赵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殿外,只有父女两人的川阳殿内一片寂静,从楚湘宁衣裙上滚落的水珠砸向地面,滴滴答答的声音游荡在殿内。
“...北离、西夜皆为女皇执政,但在东辰...”楚峰闭了闭眼,随即语气轻松地说道,“朕这样说并非给你压力,也不是为了强求什么。只是想告诉宁儿,你若有心,朕绝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不给你机会,仅此而已。”
蜜水微热,从绸布上方浸透下来,湿哒哒地晕开在楚湘宁的膝头,热量散尽就冰凉一片。楚湘宁心中惊涛骇浪,她居然在今日才明白楚峰的意思,这样想来,她奉命娶苏淮年,也只是楚峰试探她心思的第一步,远非宠爱她那么简单。
如今借司天台所观星象,楚峰直接封下大祝奉的职位,不仅是让旁人知道她楚湘宁身为女子也有资格被上天指引;更是告诫其他人,楚湘宁永远都有楚峰可以依靠。
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些话,并认真思考自已是否要参与其中。
“父皇费心了。”楚湘宁起身,鞋尖踩过被水微微打湿的地面,对着楚峰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此次祭礼,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所托。”
楚湘宁走出川阳殿,海棠走上前就看见了楚湘宁被水洇湿的裙摆,从怀中抽出手绢简单擦拭,并未多言。
楚湘宁抬手遮挡慢慢走向正中的阳光,眼眸被光线刺痛,觉得有些恍惚。从殿门到殿上,有数百阶白玉制成的石阶,除了殿前和台阶下的几个禁卫,偌大的川阳殿前,似乎只剩下了楚湘宁一个人。
原本闷热的风拂过潮湿的衣袍,在这样高的石阶之上,竟有些凉意。
楚湘宁弯腰拉起给自已整理衣裳的海棠,抚摸着白玉石栏,开口道,“我们回去吧,海棠,上面冷。”
海棠笑起来,“殿下这衣裳湿了,当然冷啦。”
一个时辰前。
“哥!出发吧!东西都装好了...哥?”苏淮景看公主府的人将绸缎布料和一些玉石摆件都装好,绕到苏淮年的马车跳了上来,却见苏淮年靠着软垫发呆。
山青坐在下方,垂首问道,“主子,需要奴才留在公主府等殿下回来吗?”
苏淮年回过神来,摇摇头,“不必了,她已经知道你昨晚暗中跟着她了。”
苏淮景回忆早上他们的对话,楚湘宁在离开时确实有些仓促。“她看见山青了?山青虽不会武术,但轻功极好,至少我是无法发现的。总不可能是今天说了几句话猜出来的吧。”
苏淮年思考片刻,轻轻点头,“湘宁很聪明,我今日的表现确实急躁了些,她特意强调问我今日是怎么了,便是告诉我她已经怀疑了。”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带着马车转向都城东南方,远离了中心的闹市区,刚到第二条街,就从车窗外涌进了桂花的香气,苏淮年很熟悉这个味道,因为宰相府门前便有桂花树,那还是儿时他和淮景在母亲的帮助下种在外面的。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这四月桂虽然全年都开花,但夏季这一波花开得最好,我在院里都能闻得到呢!”苏淮景掀开车帘与车夫并排而坐,瞧见宰相府前站了好些人,仔细一看竟然是父亲和祖母。
“父亲!!祖母!!”苏淮景运起轻功,脚尖轻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冲向宰相府,“你们瞧瞧谁回来了!!”
苏淮年没想到家人都会站在相府前等他,鼻子一酸,趁着车马还未停稳,用指尖揉了揉泛红的眼眶,祖母的声音只是一听就叫苏淮年想起那慈爱的面孔,他极力压下身体的颤抖,走下马车,低着头在在相府门前跪了下来。
“淮年!你这是做什么!”
“年儿可不能跪啊,好年儿快起来...”
李老夫人见苏淮年跪下,自已也跟着要跪,毕竟苏淮年身为驸马,他们是不能这样受苏淮年的礼数的,这不合规矩。
苏淮年手臂撑着,扶着李老夫人让她站好,面对着苏相和李老夫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让父亲和祖母担心了。”
“快起来吧,淮年。还好这四下无人,你是驸马,那是有皇家身份的,可不能向做臣子的行这么大的礼。”苏文徽也伸手去扶,苏淮年借力站起身来,才发现不只是父亲和祖母,宰相府里所有的人都出来了,挤在门前等着他回来。
“父亲和祖母怎么得知我今日回府的?”
“公主昨晚就派人告诉我们了,原本只有我要出来等着你,可你祖母说什么都要第一时间看见你,我可拦不住啊。”苏文徽笑起来,他的心情格外好。
“哼,我三年未见的大孙儿回来了,出来等又怎么样,便是叫我去公主府接,我也乐意!”李老夫人头发半白,但身体还算硬朗,精神头也不错,拉着苏淮年的手紧紧地不松开。
“...祖母。”
看这气氛越来越伤感,苏淮景站在一边大声地阴阳怪气道,“这是哪儿啊?不会是我家吧?怎么没人瞧见我呢?”
若说苏淮年是李老夫人的手心,那苏淮景就是李老夫人的手背,她拿这个孙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听苏淮景这么说,就也拉起他的手,拉着他们俩进府,“快让祖母看看,这不是祖母的景儿嘛,怎么出去一整日才回来啊。”
苏文徽看着母亲拉着自已的两个儿子走在前面,吩咐门童,“今日宰相府设宴,将驸马带回来的东西收进府里,就闭门谢客吧。”
“是,老爷。”
苏淮年轻抚衣袍在木椅上坐下,厅内的布置和摆设与自已离开时并无不同,一切似乎都是三年前的模样。老夫人坐在上方,眼神一遍遍地将苏淮年从上到下的看过,抬手抹掉眼角的泪。
“好,看模样,你在公主府也没吃苦,那祖母就安心了。”
苏淮年点头,过去的三年,自已与楚湘宁二人即使生分,但他作为驸马从未受过苛待,也没做过任何违背意愿的事情,“祖母,孙儿过得很好,公主她对孙儿很好。”
“那就好,别的都不重要,祖母就是担心你在公主府过得不好,公主对你好,那就是最要紧的。”李老夫人拍拍苏淮年的手背,神情说不出的喜悦,“那你这次回来,可多住几日?”
苏淮年回答,“是啊,祖母。公主也说让我留在相府多住几日。”
李老夫人更是惊喜,连忙吩咐下人去收拾房间,苏文徽从门外走进来,却说道,“淮年,你最好回府。”
“怎么了,文徽?让年儿这么急着回去?”老夫人本想发火,但想到自已的儿子从来不是个不讲理的,那肯定事出有因。
“母亲,你先回去休息,稍后让淮年到您院里陪您赏花,今日一定让他用了晚膳再走。淮年,你跟我到书房来。”
苏淮年心下了然,父亲大概是要说公主的事情。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