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身后楚湘宁清浅温润的嗓音,司晨站起身,沉默着走到房门前提防着外面走廊来来往往的人。
桌上那道枸杞鸡汤有些冷了,汤勺的边缘凝成了嫩黄色的圈。
房屋内的灯烛噼啪作响,暖光落在楚湘宁的眉眼之间,为她涂抹一丝亮色。
司晨悄悄地看过去,久久没有移开。
“儿时我曾与太傅谈论,相信父皇作为天子定是出自他本身的心性,而非是个男子。”楚湘宁回想起过去,有些窘迫地笑笑,“那时的我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她的话音落下,舒言便立刻想起了那夜宫中,他躲在树后所萌生的那份心动。
“那如今呢?”苏淮年是几人之中第一个知道楚湘宁夺位心思的人,此时带着轻柔的笑意看着楚湘宁转过身来。
“嗯....如今也还是一样。”说完这句,楚湘宁笑了起来。
她这份笑容在清冷的面孔上持续了很久,柔和了身上那份过于温柔的疏离,迸发出别样的自信与坚定。
像是早就料到了楚湘宁的回答,苏淮年并不意外地轻勾唇角,郑重而认真地说,“我的回答这一生都不会改变。”
舒言从面前的碗碟中抬起头,双手也不再颤抖,只是手心渗出的薄汗让他的眼睛有些湿漉漉的、雾蒙蒙的。
他想,他或许已经做出了自已的抉择。
他想要逃离的和他所向往的。
答案早已分明。
“请妻主安心去做,我会尽我所能。”
于是,房间中仅剩的一人便成为了焦点,只是那人也没有一丝犹豫。
“主子所想,司晨万死不辞。”
说奉献这个词或许有些高高在上,但他原本就做好了准备,为面前的女子付出这条命。
从前是皇命不可违,如今竟不知不觉的多了别的什么。
灯烛一爆,连视线也模糊了一瞬。
那抹光亮朦朦胧胧的隐在晦暗之中,虽然尚未划破夜色,却足以照亮众人的落脚之处。
几名男子看向她,即使各怀心事,却不约而同的觉得,她像是一缕微光。
诚然,此时的她并不明亮,可足以令人心生向往。
像一种黎明,是一次曙光。
终有一日这样的清晨会晕染开整片天空而俯瞰大地,刺破云层,带来新的景象。
舒言略微眯了眯眼,心中揪着的那份愁苦也在这样的温暖中烟消云散了。
许多年后,楚湘宁真的得偿所愿,在无穷无尽的奏折中觉得疲倦时,只要想起那个昏暗房间中的夜晚,便能会心一笑。
然后她侧过身,对一旁刻苦背书的孩子骄傲地说。
“那时的母上,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而唇红齿白又神色严肃的娃娃竟问出了和他父君同样的问题。
“母上,那如今呢?”
楚湘宁无奈地笑着,许久都没有这样轻松地笑着,笑得眼底水光微亮。
“如今也是一样。”
遥远的上川城中,风尘仆仆的楚云泽抖抖披风上的雪花,迈步回了府上。
“二殿下。”
“二殿下,您回来了。”
走过几个清理院中积雪的仆从,第一时间赶到了书房。
“殿下,你可算是回来了。”副手应广为神色焦急地在门前踱步,瞧见楚云泽走近,迎着雪上前。
楚云泽看应广为模样不似作伪,身上带的花香也淡了几分。
临近年关,文妃说什么都要亲自给楚云泽准备一身新衣裳,说是这么多年都没见自已的儿子,都有些陌生了。
请人量了尺,再画图样。一来二去到了晚上,文妃又留楚云泽在宫里用晚膳。
一餐饭吃得温馨,楚云泽收到消息时,正在陪着母妃剪多生出的花枝。
“出什么事了?这样急匆匆的。”
应广为等了许久,这会儿倒是含糊其辞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无法开口。
“说话!怎么扭扭捏捏的!”楚云泽看着,有点无语,“莫不是安锦那边...”
“啊,不是...那个...”应广为被楚云泽一训,反而坚定了,“没事殿下,是底下的兄弟们...现在已经解决了。”
楚云泽用看傻子的眼神冷冷瞥了应广为一眼,正要开口,便看见马千杰冲进小院,双手递过来一封密信。
“殿下别动怒,其实是这封信,兄弟们收到之后不知道该不该给您看。”
马千杰看楚云泽打开信封一行行读,暗暗给了应广为一个眼神,示意他站到后面去。
说来好笑,这封信足足有五张纸之多,可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楚云泽,命你除夕午时于城门口接本将军!不来就烧了你皇子府!
落款:祝纱。
那一行字写得极大,笔迹有些生涩,显然是新学的文字。但到了最后的名字却写得不错,洋洋洒洒又坚韧有力。
顿笔花了十足十的气势,在纸上留下一个圆圆的墨渍。
楚云泽看完只觉得有些头疼,从口中呵出气息。
“呼...她不是回去了吗?”
祝纱风风火火的步调、浓墨重彩的衣裳、明亮清晰的嗓音,楚云泽的记忆被瞬间唤醒,离开了几个月的女子,恍惚就在身边。
“属下觉得这件事是那人的挑衅,所以本不想用这件事叨扰殿下。可应广为想知会您一声,这才含糊其辞。”马千杰并不觉得这样就能瞒过楚云泽,但鉴于他们查到的东西太过惊人,还是能瞒一时算一时。
楚云泽打量着鬼鬼祟祟的两人,说道,“罢了,等到那日我去接她便是。”
他原本转了身,却顿住脚步忽然问,“对了,先前让你们查的云贵妃的事情如何了?”
“属下办事不力,还未查出结果。”马千杰神色未变,认真回答道。
“无妨,继续查。”楚云泽点头,淡淡笑了。
离开了皇子府,两人早就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脚步匆匆地走远,边走边互相埋怨。
“混小子,你想干什么!”马千杰压着声音,捶了一下应广为的肩膀。
“当初不是殿下说的,查到了消息就立刻回报他吗?”应广为也有点生气,扯着嗓子瞪他。
“怎么报啊!这事牵扯到文...反正绝不像咱们看上去那么简单!”马千杰说到一半,神色紧张地看了一圈,把后面的字眼吞回肚子里。
“到时候真的惹上了那位,你让殿下如何自处,你是不是傻了!”
“你是不是傻了!瞒得过初一瞒得过十五吗?殿下那么聪明,你以为看不出来咱俩跟做了亏心事似的?!”应广为咬咬牙,也回了马千杰一下。
“你要是相信殿下就得说实话!就算惹上了,殿下也有办法解决!”
两人自以为是压低了声音,却不知远处屋檐下的人耳力极佳,已经听了个真切。
看着他们匆匆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楚云泽恍然回神。
昏沉的夜色中,雪花纷纷而落,刚刚停歇的一场雪,再度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