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慕容洵度过最漫长的几个呼吸。
他屏着气蹲下，将身体藏在屏风后面。耳朵高高竖起，生怕错过楚湘宁可能说出的每一个字眼。
她会同意吗？
会不会是被母上逼迫的呢？
一时间，他的心里杂乱无章，像是被花猫抓乱的线团。
“帝姬的意思，湘宁明白了。”
慕容洵用力捂住自已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从救下大皇子之后，这一路上，湘宁明白大皇子是极好的男子。正因如此，湘宁不得不回绝帝姬的心意。”
楚湘宁字句中的每一处停顿，此时在慕容洵听来都像是刺骨而致命的沉默。
“前几日，凤君是见过的。”楚湘宁昂首看向上方的江燕羽，“湘宁已有正君了。”
“湘宁曾作出保证，他会是湘宁唯一的凤君。”
她的声音不大，在偌大的梧桐殿里却掷地有声。
好像她的心在异国的地盘上、异国的君主前，都未有转变。
“帝姬，他曾与湘宁一同走过许多年，湘宁不会背弃他另立他人。”
“又如湘宁之前所说，大皇子才貌出众、胆识过人。若是跟了湘宁，为了百年基业而只做侧室，岂不是断送了大好年华。”
“帝姬的意思不论是对于湘宁，还是对于北离与东辰，都是好事。待回了东辰，湘宁一定会立即上呈父皇，相信父皇也一定愿意与北离交好。”
说完了这番话，楚湘宁也不再言语。
她的心中反复想起，这个一路上总在她身边喊姐姐的孩子。
既然这件事没有涉及到他的名声，那么她更希望慕容洵有更好的归宿。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湘宁虽然拒绝了这个提议，但话说得漂亮，慕容文再没有契机咬死不放。
而且，看着殿中的楚湘宁，慕容文忽然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已。
她有些无奈而怅然地看向身边的江燕羽，却刚好四目相对。
慕容文静静地看了一会楚湘宁，欣然点头。
——她不是做到了，自已没有做到的事情吗？
离开梧桐台已是午时。
冬日明亮却不温暖的阳光洒落一地，留下一块块细碎而扎眼的光斑。
楚湘宁沿着来时的路款款走着，却在转角处遇见了熟悉的面孔。
梳洗打扮的慕容洵不再是那副遍体鳞伤的模样，围着毛绒领的脸蛋上，还带着被冷风吹红的泪痕。
明明已经恢复了身份，可看起来还是一样的可怜兮兮。
“姐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人多眼杂，你也要为自已着想。那边树下可好？”楚湘宁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棵红梅树。
“好。”
楚湘宁跟着慕容洵慢慢地走向树下，跟着他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浅坑。
站定脚步，一支梅刚好倚在他的兜帽上，染着雪色。
“抱歉啊，姐姐。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即便已经做回了大皇子，慕容洵仍然喊着姐姐。
楚湘宁低着眉眼，有些沉默地摇头。
“该说抱歉的是...”
“姐姐。”他出声打断楚湘宁的话语，拉过身侧的梅枝，摸摸自已有些痒意的脖颈。“北离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它很美，我很知足。”
慕容洵抬眼看向楚湘宁，望着她的眉眼，却又有些执拗。
“但离开了梧桐台，我才明白，我缺少太多，我...不该知足。”
楚湘宁接过他折下的梅枝拿在手上，十分浓艳。
“我方才很想冲出屏风后面，告诉你：只要能够和姐姐在一起，我不在乎什么正君。”
“但...这是我母上对我的疼爱，我...同样感激。”
“我话说得太多，都叫姐姐说不出口了。”慕容洵咧嘴笑了一下，眼圈又红了。
即使如此，他的视线也没有移开，甚至连眨眼也会觉得遗憾。
楚湘宁取下一朵梅花放在慕容洵的掌心，小心翼翼地。
“......”
她还是没有开口，因为在此时此刻，她说不出慕容洵最想听的那一句。
“但是，我仔细想过了。我也有自已的优点不是？我也...”慕容洵故作神气地叉腰，过分紧张地跺跺脚。
他揉了揉自已的眼尾和红红的脸蛋，露出格外甜美的笑容。
“我喜欢姐姐。”
“是那种想要一起看雪的喜欢、是那种想要一起烤火的喜欢、是...是...”
说着说着，他的泪水走过还未褪去的痕迹，沿着下颌流进厚厚的衣领里。
“是想要牵手拥抱的那种喜欢...”
楚湘宁有些讶异地看着面前这个扑簌簌掉眼泪的慕容洵，温柔而平静的勾起唇角，带着纵容与安抚。
慕容洵的呼吸似乎在这个瞬间乱了，他真的看到了那种想要的视线。
那种他爱的目光。
他攥紧了想要触碰她脸颊的掌心、收紧了想要拥抱她的手臂。
“姐姐，要准备离开北离了吗？”
“嗯，明日就走。”楚湘宁回答道。
“姐姐，一路顺风。”
慕容洵望着楚湘宁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宫门的尽头。
一直站在远处的两人同样沉默，等到慕容洵也走回宫苑，江燕羽才有些感慨地问慕容文，“这下可怎么是好？”
“洵儿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慕容文这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更多的是溺爱与妥协。
“我看这东辰公主性格不错，你说呢？”江燕羽这次真正见到了苏淮年口中的妻主，也有些理解，洵儿为何会喜欢上她了。
她不同于东辰的女子、更不像北离的女子。
楚湘宁就是楚湘宁。
慕容文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我先派人给洵儿送点吃的过去，再带一碗姜汤。这么冷的天风寒就不好了。”
江燕羽有些好笑地看着慕容文嘀嘀咕咕，说道，“好了，孩子也长大了。他有他自已的选择了。”
“好好，等下次找机会，再见这个公主一面。如果那时候洵儿还喜欢，就随他吧。”
“不过最起码也得是侧君吧！否则我还是不能同意！”
两人并肩离开，只留下江燕羽低低的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