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其详。”
萧辞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掩饰内心的躁动。
茶汤袅袅,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两人的面颊。
回忆起往事,楚清影笑得开怀,“父亲当时说,我哪像个女娘,倒像是谁家的顽猴,写得字也是飞扬跋扈,上蹿下跳,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
当时的情形犹在眼前,父亲穿着一身褐色襕衫,头上带着软脚幞头,双手背在身后,不停摇头。
似乎对她写的字,当真是嫌弃至极。
她恍惚看见,站在父亲面前小小的自已,满脸都是不服气。
但父亲嫌弃归嫌弃,到底也没有让她重写,还是将她潦草的字迹贴了上去。
“孤竟不知忠武国公是这样形容的,什么飞扬跋扈,上蹿下跳,仔细一看,倒也不违和,当真有趣。”
萧辞浅浅一笑,端的是矜贵非凡,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忽略她面上的怀念和伤怀。
想到她父母双亡,而今只能靠回忆度日,心间不由得涌上密密麻麻的痛。
他不动声色转了话锋,问道:“依孤来看,阿沅幼年的字迹和现在的,倒是一点也不像。”
说起这个,楚清影仿佛看到了幼时辛苦的自已,她不禁大倒苦水。
“就是从这一回开始,父亲要我好好练字,可当时的我更喜欢练武,并不喜欢习字。”
“父亲觉得我性情毛躁,练武也没有什么起色,干脆不让我练武了,告诉我什么时候写好字,什么时候再练武。”
楚清影笑意吟吟的说道:“殿下你不知道,父亲总有拿捏我的办法。”
“他太了解我了,知道哪里是我的七寸。”
萧辞眉目温和,丹凤眼柔柔暖意,毫不避讳地落在眼前的女娘身上。
他唇角噙着笑,发间的玉冠落了一抹斜阳,熠熠的光辉柔和了他的面容。
“孤倒是好奇,忠武国公出的难题,阿沅是如何解决的?”
玄青站在门边,看着自家殿下的样子,简直无法相信。
晨间户部的人,呈上的账目有误,几处错漏很是明显,殿下当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用大发雷霆来说,一点都不为过。
他想起那人冷汗津津的脸,心中都生起两分同情来。
啧啧啧~
看看面对昭平侯时的殿下,恐怕朝臣见了,都要惊掉下巴。
他兀自腹诽着自家主子,没料到叶荣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朝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玄青差点拔出手中的刀,好在及时看清了来人。
两人互相比划了一番,齐齐地离门口远了一些。
楚清影添了热茶,瞅着碧绿的叶子在水中漂浮,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当时着实有些辛苦。”
“父亲收走了我所有的武器,告诫我练不好字,不准习武。”
“无论我如何闹腾,父亲就是不松口,甚至告诫哥哥,若是违背他的命令,我们两个一起受罚。”
“无奈,为了不连累兄长,我只好强迫自已好好练字。”
她撇着嘴,日光落在脸上,衬得肌肤剔透晶莹。
萧辞听着她的讲述,仿佛跨越数年时空,看见了当时的情形,也跟着一同笑起来。
“每日早早起来,临帖十多张,写得手腕酸痛,终于才得以有些眉目。”
“晚间,趁着父亲睡着,偷了武器练武。”
楚清影说着摇头失笑,“如今想来,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瞒得过父亲。”
“忠武国公一片慈父之心,阿沅如今极好。”
萧辞说得很是认真,眸中的幽幽色泽,好似要将人吞噬。
楚清影心跳了一拍,她掩饰性的端起茶盏想要轻抿一口,不料杯中空空,顿时有些尴尬。
她窘迫的放下,一时不敢去看萧辞。
对面的人一声轻笑,汩汩的水声传来,她的茶盏很快就满了。
他太过温和,楚清影心中的别扭渐渐散去。
她想,要不是因为哥哥的事,太子这样的人,她怕是早就沦陷了。
好看的眉眼,不薄不厚的嘴唇,修长有力的手指,每一样似乎都令人心动。
每当楚清影生出些妄想时,她总会想到哥哥,想到他是太子。
在岳州府的时候,南舟哥哥问她,是否心悦太子,是否做好了要成为他嫔妃的准备。
南舟哥哥说,帝王三宫六院,乃是常事。
她若真的入宫,往后便要和各式各样的美人,一同争夺宠爱。
大周疆域辽阔,北边的美人和南边的美人各有风情,帝王能割舍下哪个?
尤其情爱一事,初觉新鲜,念念不忘。
日子久了,一切都变了。
帝王的身边最不缺的就是鲜嫩的美人,一茬接一茬,宛若春日的竹笋,年年都有。
楚清影从来没想过嫁给萧辞,也就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当这些被人一一挑明,摆在台面上的时候。
她才发现,她是自私的,倘若真的喜欢一人,爱一人,定无法接受和别人一同分享。
就像她的剑,她的长枪,她的刀,只有她一人能用,别人从来不能碰。
萧辞见她神色慢慢沉静下来,不禁关心地问道:“可是身体不适?”
楚清影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殿下,还是忘了我吧。”
在她的话音落下,萧辞不禁苦笑一声,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难看。
“阿沅,你说过,会给我一个机会的。”
他抖动着嘴唇,努力为自已争取。
可面前的人,只是避开他的视线,平静地说道:“殿下,您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往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有数不清的女子等着你迎娶。”
“殿下放过我吧,将您的喜欢,从我身上收回去。”
楚清影觉得自已像一个说客,努力说服眼前的人,或许……不只有眼前人,但她不想深究了。
“殿下,您或许不了解,我只是俗人一个,一点也比不上京都的大家闺秀。”
“不但针织女红,从未学过,就连琴棋书画,也只有‘书’之一道,勉强能看,其余的一概不会。”
“我这样的人,不合适做皇妃的。”
楚清影兀自下了结论,她觉得没必要再待下去了,起身离开。
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决定,她不允许自已反悔。
“孤的女人,孤说合适便合适。”萧辞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阿沅,你的心中还没忘记他吗?”
他这句话说得突兀,楚清影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他’指的是闻子规。
她这才发现,自已竟然有许久没有想起他了。
楚清影觉得自已或许太过薄情,青梅竹马的恋人,这么快她就想不起来了。
她的怔愣,让萧辞以为自已说对了,心中更加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