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尺半，正是每卷丝料的布封幅宽。
沈崇理和布料打交道多年，一眼就笃定了这个尺寸。
看样子贾富贵一早就把人和布都藏在后面那辆马车里，只等自已空手进门，无货可交，他便可呈布上前，顺便把沈家打入深渊。
宁平安回头看了看贾富贵，又看了眼沈崇理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朝沈崇理靠近了一些，低声交代了几句。
织造司的大堂内，刘织造正襟危坐，对着前后进来的沈家和贾家等人略一点头。他的目光先是在贾家小厮们的手里停留了一瞬，快速移开后落到了沈家众人手上。
沈家众人皆两手空空。
“沈老爷，丝料呢？”刘织造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听起来像是早已知道答案。
贾富贵幸灾乐祸地紧盯沈崇理的背影，那原本叱咤风云的身影这几天明显颓废不少。
只见沈崇理上前半步，拱手弯腰：“大人，小的无能，丝料昨晚于沈家府中被盗，请大人降罪！”
贾富贵心头涌起一阵狂笑，让你嘴犟，还不是得承认丝料被烧了！等等！他刚才说的是……“被盗”？！
刘织造显然也对这个答案始料不及。他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说的是，丝料，昨晚，被偷走了？”
“正是！”沈崇理面不改色。
“这……”刘织造瞟了贾富贵一眼：“听闻丝料一直在你家织坊纺制，又怎会在府中丢失？”
“大人，小的深知丝料比小人的命还重要，万不可有闪失。前几日完工打卷后，便不敢让它离开眼前半步。”
“因此小的专门命人保管丝料，小人走到哪便带到哪，昨夜小人回了府，丝料自然也跟着回了府。”
“谁知今天一睁眼丝料就不翼而飞。”
听起来虽然离谱，这倒也说得通。
贾富贵急眼了，不顾礼数地插嘴：“听说三日前沈家织坊走水导致丝料被烧毁，怎到了你嘴里就变成了被盗？”
“是吗？”宁崇理淡定回头，直视贾富贵双眼：“贾老爷在哪里听说的？”
说罢又回头面向刘织造：“三日前沈家织坊确实走水了，不过走水的地方是后厨，厨子炒菜被油锅燎了秃头，彼时丝料好好地随我在前厅喝茶。”
“正因为如此，我更要时刻与它们形影不离啊！”
“怎么，需要找我家厨子和工匠们来对峙吗？”
贾富贵一时语塞，刘织造迟疑的瞬间，沈崇理扑通一声跪下，沈家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宁平安是正一品护国将军之女，跟着好朋友沈畅显来织造司参观的，她可不跪。
“小的认罪！其罪一，保管不当，导致丝料被盗；”
“此批丝料的规格制式乃宫中绝密，织造司当日只给过沈某一家通传文书，小人遗失丝料，导致宫中绝密随之泄漏，此乃罪二！”
“望大人降罪！”
沈崇理深深俯首，鼻尖和地面贴近，他并不是真的怕刘织造降罪，反正一开始就做了必死的打算不是吗？他低着头不敢起来，是怕自已看见刘织造的表情笑出声来。
刘织造此刻的表情精彩纷呈，被昂首站着的宁平安尽收眼底。
他当即暗下决定，此番过后织造司得改一改规矩：禁止官员家属入内参观！
回过神来，刘织造不动声色地给贾富贵递了一个眼神。
贾富贵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得生生咽下，他能说什么？说自已带来了丝料？沈家一口咬定丝料被盗，自已现在带着丝料上门，岂不是平白成了贼赃？
直接说不是偷的，是自已纺出来的？沈崇理言之凿凿宫里的绝密制式只给了沈家，实际上自已的制式确实是用了些手段隐晦得来，如果硬说自已纺的，闹大了怕是刘织造都要被牵连。
纠结几许后只得朝身后的小厮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带着手里的东西滚蛋。
宁平安目送着小厮们退下，发现大门的方向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抿嘴笑了。
好吧！既然你主动请罪，那本官就如你所愿！
刘织造心里盘算着适用的法则，正要开口，就听见堂外响起喊声：“定西将军宁元铎求见！”
定西将军？今天这是怎么了？先是宁家二小姐以参观为由进了织造司，后是宁家大公子亲自登门。自已这织造司和将军府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呀！
宁元铎好歹是从一品，刘织造纵使实权再大也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迎接。
沈家三人也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宁元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踏步进门，身后的两个护院手里各托着一大捆东西。
熟悉的四尺半！
沈崇理差点就湿了眼眶，宁家兄妹说到做到，真的把羽织布取回来了。
宁元铎和妹妹短暂地交流了一下目光，神情中掺杂着一丝忐忑。
“刘大人！”宁元铎略一拱手：“这是沈老爷托本官送过来的羽织布。”
“请大人检视。”
宁元铎还想说什么，被刘织造和贾富贵异口同声的惊呼打断了：“羽织布？”
“你是说，你送来了羽织布？”
宁元铎点点头，示意护院把羽织布呈上：“可惜，本官途中不慎落水，羽织布也一同掉落河中，此刻应该浸湿了。”
刘织造这才注意到，包裹羽织布的外层棉布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宁元铎被沈家护院从河里救上来后，本想拆开包裹想办法烘干，又怕自已一个门外汉不小心弄巧成拙，便只得把布卷平放在马车上，想着回了沈家织坊再说。
结果到了织坊就听小厮说众人已经前往织造司，宁元铎不敢耽误，匆匆带着湿漉漉的布卷就赶来了。
“烘干应该是可以用的……”说话间，宁元铎小心翼翼地解开最外层包的棉布。棉布湿哒哒地黏在他的皮肤上，可随着一层层的揭开，打卷整齐的羽织布陡然呈现在众人眼前，羽料平整无褶，隐隐发散着如鸟类羽毛般柔和的光芒，看起来清爽干燥，全无被水浸湿的迹象。
“咦？怎么是干的？”宁元铎用手掌轻轻触摸了一下，一丝冰凉贴合着皮肤，这盛夏暑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宁元铎忍不住在布料上摩挲了两下，但他很快想起自已惯常执剑的手掌布满了老茧，慌忙把手拿开。奇怪，一点都没有勾丝，真是神奇。
饶是堂堂织造司最高管理者刘织造，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羽织布。
“这就是号称冬暖夏凉、入水不沉，近火不灼的羽织布？”刘织造也想上手摸，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哦，难怪自已能从上游飘到下游都没死。宁元铎忍不住在心里把老白和羽织族谢了个遍。
“就算这是羽织布，可宫里要求的不是这个！”贾富贵冷冷质问：“你们弄丢了宫里要的丝料，就想随便拿个什么东西来敷衍了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