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弄丢了宫里要的丝料,就想随便拿个什么东西来敷衍了事吗?”贾富贵冷冷质问。
贾富贵的质问实在讨厌,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众人担心的问题。
见沈家父子迟迟没有答话,贾富贵捕捉到了二人眼中的心虚,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且不说有没有这些羽织布,弄丢宫里的丝料就是死罪,请刘大人快快给沈家降罪!”
“贾爷爷,你在教刘大人做事吗?”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平安此时缓缓开口:“刘大人明察秋毫,沈家纵使有罪,大人自会定夺,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沈家是织造司层层筛选钦定的丝料商,如今丝料被盗,沈家若无货可交,最直接的后果是织造司无衣可制,难道,你是想让半年后的册封大典上,织造司交不出新皇后的朝服吗?”
突如其来的大帽子扣在了贾富贵头上,他不怕承认自已想要对沈家落井下石,但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织造司受此牵连。
“小的不是!小的没有!宁小姐休要胡说!”贾富贵不明白了,这个甜甜喊着自已贾爷爷的小女孩,怎么会说出这么耸人听闻的话。
“罢了!”刘织造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沈老爷,贾老爷,二位请随我来!”
沈崇理看向宁平安,小女孩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他稳了稳心神,和贾富贵一前一后随刘织造进了内堂。
堂内并无第四人,刘织造换上了笑脸,且笑得开怀:“沈老爷!你快谢谢贾老爷呀!”
沈崇贾二人对视一眼,皆满头雾水。
刘织造佯装生气:“沈老爷,你看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他指了指贾富贵:“人家贾老爷费尽心思帮你沈家把被盗的丝料找了回来,你还在这装糊涂!”
“是不是舍不得给谢礼啊?!”
沈崇理大概有点明白刘织造的思路了,贾富贵还在云里雾里。
“不过贾老爷也是很仁义滴!人家不要分毫,只要你备一桌酒,薄饮一杯即可!”
沈崇理彻底懂了,贾富贵也懂了,但不能接受。
“不是!刘大人!怎么就成我给他找回被盗丝料了呢?”贾富贵心急火燎,当初说好的可不是这样的嗷!
“刘大人,你不是知道那丝料……”贾富贵慌不择言。
“诶,本官可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方式找回的……”刘织造拍了拍贾富贵的手:“本官只知道是你帮忙找回的。”
“只能是你贾老爷帮沈老爷找回的!”
“贾老爷大义!你和沈老爷虽为竞争对手,但关键时刻仗义相助,本官佩服啊!”说罢放开贾富贵,深深拱手。
贾富贵自知受不起刘织造一拜,这一拜也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已这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刘织造这一手,把他自已摘得干干净净不说,还顺利交差,啥都没耽误。
贾富贵蔫了,这一刻,他疑似失去了所有手段和力气。
聪明如沈崇理,立刻转头对着贾富贵深深鞠躬:“多谢贾老爷!”
“贾老爷为沈家做的一切,沈某一定铭记于心!沈某会号召沈家上下所有人,一起感谢你!感谢你祖上和后辈!”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不过此时此刻的贾富贵并不在意沈崇理说什么了。他失神地点点头,麻木地看着刘织造的嘴继续一张一合:“贾老爷,叫你的人把丝料送进来吧!”
“哦。”贾富贵木然地应了一句,挪动着双脚走出了内堂。
“沈老爷留步!”刘织造叫住了也要跟着出去的沈崇理:“羽织布也留下吧!”
他既要又要。沈崇理倒也不是特别意外。
“沈家不止如期交付丝料,还给宫里献上了珍藏的羽织布,本官一定会禀明圣上,为沈家讨个赏!”
“多谢刘大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崇理除了继续谢,还能说什么?
沈崇理走出内堂时,贾家的小厮正捧着丝料往里走,贾富贵面如死灰地在一旁看着。察觉到沈崇理出来,他选择扭头不看。
沈崇理没打算放过他:“贾老爷,沈某过几日在府中备下薄酒,到时请贾老爷过府一叙!”
“贾老爷此番仗义出手,丝料完完整整地回来了,沈某一定要好好感谢……诶诶贾老爷你别走啊!”
贾富贵逃也似的往大门走去,脚步快得都要跑起来了。沈家其他人和宁家兄妹也跟着沈崇理往外走。
刚走到沈家马车附近,沈畅显咚一声跪在宁平安面前。
“宁小姐,以前都是我的不是,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你指哪打哪,你要干什么我都帮你实现!这条命都是你的!”
沈畅显对着宁平安行大礼,沈家父子甚感欣慰,要不是还在织造司门口,他们也想就地给宁家兄妹磕一个。
“言重了!”宁平安难得神色慌张,这么大一个沈畅显跪在面前,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沈畅显缠着让宁平安想心愿,小女孩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要什么:“不然先记账吧!”
“记住,你欠我一个心愿,外加一顿打哦!”
“好咧!”
东临宫内。
羽织布当晚就呈到了新皇后面前。此刻她还是敏妃。
敏妃有着猫一样的双眼,眼眸深得像海,一望不见底,再望还能窥见眼底的点点星光。当初玄东帝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被这双眼睛勾去了魂魄。
“娘娘,这是织造司送过来的料子。”玄东帝的近身太监示意随行的小太监打开一匹布卷:“说是沈家献上的羽织布。陛下第一时间就让送到您这里了。”
“羽织布……”周围的小宫女们心头为之一惊:是传说中的羽织布吗?
敏妃优雅地卧在榻上,原本漫不经心地磨着指甲,听闻“羽织布”时眼睛明显一亮,她耐心听太监说完,矜持地略一颔首,只说了三个字:“放下吧。”
太监走远后,敏妃又若无其事地遣退了宫女,待到宫女离去关上门的一刹那,敏妃一把丢掉手里的小锉刀,从榻上一跃而起,噌一声就跳到了羽织布前。
面前的羽料光滑柔和,每一寸都细密无褶,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折射出深浅不同的光芒。而今正是盛夏,轻抚上去,是清爽冰凉的手感。若是到了寒冬,摸上去就会有轻微的温热传来。
敏妃起初是用手指轻轻触摸,后面变成手掌摩挲,再后来突然加重力道,发狂般地揉搓,可一松手,羽料立刻恢复平整,熨帖如初,刚才所有的抓扯都没有给它留下痕迹。
岂止是没有留下痕迹,除了能在不同时节感受到冰凉和温热两种温度之外,触摸羽料的感觉很特别,像是……像是什么都没有触摸到。
“原来是这样……”敏妃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雾气:“这就是抓不住你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