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临渊这般叫嚣下,轿内坐的那阴官也按捺不住,冷声道:“小儿诳语,本司不受!”
言毕,从轿中飞出一道黑气直朝卫临渊而来,这小子反应极快,挥剑斩之,可那黑气无形无觉,怎能用剑斩毁?
不过眨眼间,卫临渊便被那道黑气扑倒在地,他欲爬起来,却被方才那黑气伤得一时动弹不得。
八月盛夏,他满头青筋暴露,嘴中竟吐出寒气,仿佛被冰封了一般。
“哥!”秋葵惊呼,心叹这轿中之阴官好生厉害,卫临渊以凡人之躯根本不可对抗,未免他再冲动被伤,秋葵立即从地上爬起跑过去扶卫临渊。
轿中阴官见状,又厉声道:“对我阴司不敬,还妄想活命?”
“住手!”秋葵阻止道:“你阴司虽大,就可乱用职权,滥杀无辜吗?”
“要怪也只能怪你,你若一开始就乖乖跟我去了下面,他也用不着出来替你出头白白送了性命!”
卫临渊此时已十分难受,却依然倔强地撑着身子对她说:“小秋葵,我不会让他们将你带下去的!”
“你别说话,此事是因我而起,他们要拿我,我便跟他们去吧!”
“不行!”卫临渊坚决地说:“那地方可是大活人能去的,你去了能回来?”
“不必争了,你二人皆随我下去问罪吧!”轿中鬼官杀心已起,又是一道黑气夺命而来,秋葵立即将卫临渊推开,正面迎上那道黑气……
“砰——”却是黑气扑身的刹那间,被何物阻挡发出碰撞声如雷鸣。
众黑面鬼兵惊讶,却见秋葵身前站着一高挑的蓝衣公子,他长衫齐地,青丝如墨,夜色下,如仙如魅。
“夫君!”秋葵脸上一喜,还以为自己真要去见阎王了呢!
姜无重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别怕,招手让她到身边来。
秋葵立即上前,被他揽在身侧。
他手一如既往的带着暖意,秋葵被他牵在手里,心中也暖,但却很担心,早前他曾说过,阴司有阴司之法规,他不便插手,但今夜却不得不为了她出来。
轿中阴官见突然出来个男人挡了他的索命断魂决,终不再躲在轿中,刹那间便显形于轿外,众鬼兵纷纷散到两边,对其十分敬畏。
秋葵这才得以看清那轿中鬼官之样貌,稍微吃惊。
但凡她见过的鬼,不管上面还是下面,皆是各种狰狞样貌,可此鬼却面目鲜活,眉目清秀,若非他一身阴司执者才能穿黑色法袍,她真会以为这是阳间哪个道行颇高的术士!
只见半雾之边,庙门外,黑衣阴官对上蓝衣姜无重,一个姿态如仙者,一个煞气如阎罗,气势互不输阵。
黑衣阴官道:“我就说这小丫头修为如此低,竟敢与本司叫板,原来是有靠山!”
秋葵恨其伤卫临渊,心头不平,此时仗着姜无重在便硬气回答:“你不也就仗着有阴司撑腰,跑上面来欺负凡躯之人!”
对方并不被此言所激,而是打量了姜无重片刻,抬手间一纸符咒从手心中显现,正是秋葵今日交给土地的那张,上面写着‘八方威震神’五个字!
他问道:“此符便是你的吧?”
姜无重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全当未听见一般,低头问秋葵:“有没有受伤?”
连她的手被小刀划伤他都清楚得很,这般大阵仗,姜无重怎会不知她受伤了?这么当面问,必是问给旁‘人’看的,秋葵立即摸着手腕,装出难受的模样说:“夫君,那些鬼兵用锁魂链栓得我好痛,你瞧,皮都破了!”
那阴官面露阴愠之色,出声道:“你妄杀无辜村民二百零八人,至亡魂不得入地府,怨气冲天,伤你这点儿皮算什么?”
姜无重面色一沉,以迅雷之速驱法力向方才用铁链捆过秋葵的几个鬼兵而去,那些个鬼兵都未来得及逃,便已鬼身翻仰,勾魂链寸断。
阴官见状,也不免为之一惊,此人道行绝非普通凡间术士可比,不知是什么来头。
他懒得看那些倒地的鬼兵,实在损其威严,挥袖将其收入囊中,冷面看向姜无重道:“你即已出面管了阴司之事,何不报上名字?”
姜无重回答:“不是我不愿报大名,就怕你知道我大名后,少了这份气势,那就没趣了!”
阴官不屑一笑,讽道:“狂妄!”
姜无重笑了笑,开口道:“你方才那招索命断魂决还不到火候,若换你师父来,兴许还能与我有个来回,你说,我担不担得起这份狂妄?”
对方一听此话,自然心头犯嘀咕,他今夜上面来办差,阴司各司也无人知晓,此人从未见过,竟直接道出了他方才那决名字,准确无误,是诈他,还是真的对他阴司之事知知甚多?
他问:“你怎知我师父?那你说说我师父是谁,我又是谁?”
姜无重笑了一下,温柔中带着一股雅人至深之气,“听闻神荼有两个徒弟,一个名叫绝娘,女鬼神母,能迷惑心术不正之男子,另一个大弟子叫纣阴,深得神荼器重,可是你?”
阴官面上微怔了一下,“既你知道我是谁,便该清楚,我不归十殿阎罗,只奉我师父东方鬼帝之命,今日前来阳间,是拿在阳间作恶的凤秋葵!”
“你师父专管阳间修行之人作恶,我清楚,派你上来也没问题,这世间作恶者如此之多,你要拿谁都无妨,但你今天要拿的,是我的人,是否该给我个说法?”
纣绝今晚已第二次听到这种话了,心头一团火气在烧,质问道:“你是谁,我阴司凭什么给你说法?”
“凭你师父一见那张符,就将你派上来!”
“所以,你是这张符的主人了?”
纣阴离开地府时,他师父曾有过叮嘱,若见到符主,先别硬碰,让他探知其真实目的。
他师父何等鬼神?东方大帝竟对一张阳间送来的符纸这般感兴趣,必然有其深意。
姜无重却回答:“不是!”
“不是?”
若无那张纸符,他师父根本不会派他上来,此人此刻竟说并非符主,这意思是说他们被戏弄了?
一股无名火在纣阴眉眼中燃烧,姜无重岂能不知,他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神态,劝说:“就算我非符主,你也上来了,该办的事还不是得办,对吗?”
“凤秋葵今日必须跟本司下去!”纣阴态度强硬。
秋葵紧贴在姜无重身上再次强调:“坪山村的村民非我所害,阴司我绝不去!”
姜无重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放心,今天没人能将你带走!”
“你好大的口气!”
“我不喜欢逞口上之能,向来是有多大的本事,说多大的话!”他顿了一下,很客气的说:“我知道你阴司有阴司的规矩,若坪山村的村民是凤秋葵所害,今日你要拿她下去没问题,但人不是她害的,你们却仗着阴司为大,随意要将人拿下去,这事儿在你阴司司空见惯,但三界之大,万事皆有变数!”
纣阴提醒道:“我阴司如何行事,怕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姜无重点点头,突然特别认真地问:“确实,那你阴司现在谁在管事?”
纣阴听他这般问,暗自揣测,此人在地府认识什么大罗神仙,想走关系让他网开一面,他也不急于揭穿,颇是傲气地介绍道:“地府有两大帝,北阴和东岳,还有五方鬼帝,以及十殿阎王,皆各司其职……”
姜无重打断他道:“我问你说话最大那个!”
纣阴冷着脸回答:“自然是东岳大帝!”
“你师父一直是东岳麾下最得力左膀右臂,这么说,现在阴司是你东方鬼帝一系在掌权!”
对方心有小小得意,既知道阴府是我东方一系说了算,还妄想走后门找关系吗?
他强调:“本司按阴司规矩办事,有鬼告她阴状,且是整整一个村的鬼,拿她下去问话有何问题?”
“通常情况下,确实没问题,但这人我方才也说了,不可能!”姜无重未否认,但态度却很强硬。
纣阴免不了嘲讽道:“你们这些阳间术士但凡修出点能耐,就目无章法,现还要无视我阴司法规,本司告诉你,就算你是天界来的上神,也管不了我阴司之事!”
姜无重点了点头,并笑说:“不用怕,我并非天界上神,就一散修杂家,认识的仙家帝神也不多,没背景无靠山,就只有个臭毛病,不服管!”
这话的意思是你阴司有你的规矩,但那规矩管不了我的人,更管不了我!
“那你是要与整个阴司为敌咯?”
“别动不动将你阴司拿来压我,我非你阴司之鬼,在此便是尊重你阴司法规,才好言相说!”
“那好,你不是阴司的鬼,但凤秋葵是在阴司有走阴印的走阴人,既有走阴印,便得服阴司管教,她犯了事,阴司封她印,拿她下去,可有错?”
姜无重也换了语气答道:“你阴司还没错吗?阴人路上亡人堆积如山,无法下去地府,不得超生,你阴司掌管死者轮回之路,不平亡人怨气,不设法弥补过错,毫无作为,连地府地书罪名册被人动了手脚无查,还兴师动众派你到阳间来与我斗嘴皮子?我先前问你阴司如今谁掌权,不为别的,我就想知道哪个混蛋如此无能!”
“你竟敢辱骂东岳大帝?你……”
“怎么?在其位不施其职,还不让人说?就算他东岳此刻就在这儿,我也是这番话!”
纣阴一时被他说得无还击之言,但转念间,便十分肯定强调道:“地书乃三界圣物,绝不可能出错,更不可能被人动手,你强词夺理!”
“小子,你见识太短浅,与你说话甚累!”姜无重作出疲乏状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这一幕让秋葵自查,自己也曾这般聒噪让他嫌累过。
姜无重不想浪费时间了,直呼其名说:“纣阴,今日先到此,你且下去帮我办三件事,第一,下去将凤秋葵在阴府罪业消了,第二,她的走阴印解了,她会继续帮你们阴府做事,第三,给你们下面管事的,不管是北阴还是东岳带句话,将那个改罪名册的鬼找出来交给我,若找不出来,我就亲自下去找!”
这番话他讲得随意,但听者却听得快内伤了,终于忍无可忍喝道:“你也太狂妄了!竟令我替你办事?我若不教训你,难保阴司颜面!”
说罢,便见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枚黑色鬼头令,此令在地府共有五块,法力巨大,通常持令者,如阳间的兵马大将军,能号令地府所属部阴兵,还不止这般,掌令者通常都深谙排兵部阵之术,甚是玄妙。
姜无重见鬼头令也有些许吃惊说:“没想到,东方大帝竟将此令给了你这小子!”
“少废话,看我鬼头令阵兵!”
阴落,便见那鬼头令上方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洞,洞中有声响,声势浩大,似千军万马奔腾。
不久,便见那洞中奔出无数手拿鬼刀的阴兵,姜无重见状,立即转头对秋葵说:“你且带小木鱼到后面去,别过来,我去会会这鬼头令阵兵!”
秋葵自知自己帮不上忙,不知那鬼头令是什么神兵法器,但看这阵仗绝非儿戏,她实在为姜无重担心。
对方也知道她的心思,突然问了句:“秋葵,你觉得我会输吗?”
他点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说罢,他迎面对上那从洞中奔出的鬼兵阵,此时已堆积如麻,足有千鬼之多。
纣阴站在兵阵中央,黑袍飞腾,气势已达顶峰。
姜无重没卫临渊那莽夫般英勇,只身一人,却如背后也有千军万马般说:“算起来,你算是我的后辈,今日我本不想与你动手,既你如此急切,那便成全你吧!”
“哼!”纣阴只想速速收拾了他,当即引鬼头令中鬼兵上来将姜无重团团围住。
那些阴兵所带鬼气将整个静宁寺笼罩在其中,卫临渊本就受了伤,她怕再添新伤,忙将他带到院殿中,招呼二夫等人过来,让他们躲在供奉有弥勒佛的殿中默念辟邪咒。
她放心不下姜无重,随即将门关上,又跑向庙门前观战。
此时,那数百鬼兵已罗列出迷幻兵阵,围着姜无重不断变换队形。
不知姜无重是被阵困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只见他站在阵中间,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滔天的鬼气已然要将他淹没。
“这可如何是好啊?”秋葵彻底慌了,她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但又不愿无所作为,只能急乱投医地跪在庙门后头,对着佛像方向焦急的祈求道:“弥勒佛、观世音,藏地菩萨,我夫君千万不可以有事,千万不可以……”
她用力磕头,一下、两下、三下……
同时,鬼兵阵中的姜无重双眸一睁,眸竟变成了赤红色,眉眼也不复平素那般柔和,夹带着一股不可直视的弑杀之气,他微张嘴默念了句什么,便见他周身如龙卷风一般卷起层层法气,越来越多,直到达到一定强度后,他抬起双手,那头青丝在法气中凌乱飘舞。
远处的秋葵听到声有不同,恍然回头看去,便见姜无重背那法气包裹着,似有转机,她眸中立即生出希望来,嘴里下意识喊着:“夫君……”
而在兵阵后摇着鬼头令的纣阴还在不断施法,只不过随着阵中那属于姜无重的法气越来越强时,他的施法就越发费力,竟能看出,他额头上冒出冷汗!
“破!”姜无重嘴里喊出这个字时,周围鬼兵阵瞬间破了,鬼兵皆受损乌压压倒了一大片,还有很大一部分随风消散了!
“怎么会……”纣阴脸色巨变,不敢相信!
姜无重迈步朝纣阴走去,问他:“现在,你可答应我方才拜托你的那三件事?”
纣阴虽败下阵来,却并不畏惧强敌,他毅然道:“我乃东鬼帝神荼之大弟子,今日是我修为不如你,你要杀便杀,我绝不可能替你做事!”
“好志气!”姜无重叹道:“难怪神荼如此喜欢你,还将鬼头令给你掌管,想来对你期望很高,可惜,你拿那鬼头令确实暴遣天物了!”
纣阴十分敬重自己师父,听见姜无重这番话,更是气愤,竟飞身来袭击。
姜无重早有防备,抬手便将纣阴控在半空中,起了杀意说:“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姜师祖,且慢!”
却是那半雾中传来一老者声音,姜无重听得有些耳熟,便将纣阴放了下来。
纣阴也听出了那老声是谁,立刻从地上站起来,跑到后面去迎。
雾中很快走出来一个穿着黄色阴司法袍的黑发老头,此老头一把年纪了面目任然刚毅,姿态神武,手持一把金色战戟。
纣阴看清他时,抚着受伤的肚子喊了一声:“师父……”
秋葵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仅见到了地府神器鬼头令,还见到了地府中东鬼帝神荼!
且最令她吃惊的是,这神荼竟叫姜无重卫师祖,那这纣阴不得管他叫太师祖了吗?
难怪起先纣阴让他报大名他不肯报。
可是纣阴却不记得自己师父有这个一个师祖,他想开口问神荼,神荼却挥臂让他退到一边,并收了他手中鬼头兵,将其余鬼兵全招了回去,接着便直奔姜无重而来。
“姜师祖,快四百年不见,今翻问世,怎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就叫一小土地捎一张符来,那符也并非师祖的符,这才闹下如此误会!”神荼在姜无重面前谦而不卑,既给了姜无重面子,又为自己徒弟擅自搬鬼头令出来开脱。
姜无重已恢复最初的姿容,用远超他辈分的平易近人笑说:“知道他是你的爱徒,我又怎会真的下死手,不就想看看你到底要在后面观到何时。”
神荼那双老眼在眼眶里转了转,卖着老脸说:“我并非不敬师祖而不见,实则是你四百年未现世……”他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对姜无重说:“姜师祖,什么都瞒不过您,地府地书近来确实被动过,神荼还未查明是何人所为,便出现两百亡魂告凤秋葵阴状一事,此事有关地府地书,事关重大,所以才派纣阴上来带凤秋葵下去问话,只是没想到,她竟与师祖有如此姻缘。”
说完,神荼朝凤秋葵所在方向看去,虽然离得很远,但秋葵明显感觉到对方看自己时,双眉皱了一下,好像她的脸有什么不对。
神荼立即将目光收回来,看向姜无重说:“师祖方才说的那三件事神荼已记下了,阴司近来与阳间差不多,诸多乱象还需神荼回去看管,这就带纣阴走了!”
“且慢!”姜无重靠近过去,清冷问神荼:“那纸符纸的主人,可否已去你阴司了?”
神荼神情如初,答道:“我数百年未过问亡人轮回之事,我需得去下面查查才能告知详情。”
怕姜无重不信,他还补上一句:“若她在我阴司,今日我见那纸符,也不会特地派纣阴跑上来一趟了!”
姜无重无话再问了,挥了挥袖子说:“你且去吧!”
神荼这才带着纣阴朝半雾中退去。
这边,秋葵见所有危机已消除,已第一时间跑了过来,刚巧听见他问东鬼帝纸符的主人去向,她想起今日听那土地公也说过,三百八十年前,土地曾见过那纸符属于另一个女子。
她小声问道:“夫君,那道符的主人是谁?”
姜无重目光落到她脸上,随即从她身边走开,清淡回答:“没有谁!”
秋葵忙跟上去,伸手牵他的手,但是他却像知晓般,将手放到了身前,秋葵的手抓空了,呆站在原地,一种奇怪感受在心中翻涌着,这种感受她似曾体会过,一时未想起来。
却是红姑感受到了那情绪,从腰间魂袋中飞出来,哀怨道:“就如冷风灌进心头,这是痴爱之人失望的心呀,奴家也曾有过这般感受!”
秋葵这才想起来,原来这感受她在红姑的怨气中体会过,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因姜无重而起!
她目光追着向庙中走去的人影而去,见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她失落地问红姑:“红姑,他明明能探知我所思所想,既不闻不问,便是不在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