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闯的,这也是常理之事。既然是靠海,那就干脆扔进海里,来个毁尸灭迹更好,既迅猛又利落。可是被打得只剩一口气的他却还轻笑着,用打火机靠近一照,他鲜血淋漓的脸就露了出来。
微安没有瞧见半丝惧意,他是豁出去了。
当时他说:杀了我吧,再把我扔进海里,这个主意不错。
在场的兄弟们反是一惊,出生入死走南走北,什么场面没见过,倒是抓了个求死的人。
有人递给她,这个男人的皮夹。
里面有身份证。
她瞧了眼他的名字,心里默默念:沈逾安。
她问:你不怕死?
他不再回应。
微安从没有见过一个人,有着这样的绝望之色。像是被深埋在冰冷的雪峰下,永生永世也不得光明。
恐怕是被迷惑了,微安才会在那个时候留下了他的命,带着他一起走。
那片海域,则丢下了他的衣服和手机。
往缅甸回去的路上,他们遭到了敌方势力的突袭,险些全军覆没。紧急时刻,这个求死的男人替她挡了子弹。好不容易脱险,他们终是落到了平安境域。子弹打中关键部位,活下来的他只问了一句:我怎么没死。
从春城到缅甸,像是一场梦。
之后的每一天,都不在微安的预料之中。
帮里对她救回来了一个男人,显然很是好奇。
父亲是不满的,对他诸多刁难,没有给过好脸色。可他竟然提议他们往正轨走,一路躲躲臧臧,总也不是个事。而她的父亲,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竟也动了心,说到了他的心事上去。一来二去,几桩买卖全由他经手,办得干净漂亮,赚了一笔。父亲也开始对他认同,他在帮里的地位也渐渐高了。
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在当时没有要他死。
微安说:谁让我叫安,你也叫安。缘分。
沈逾安已经不叫沈逾安了,他说他叫沈寰。父亲直接喊他的名字,帮里的兄弟则是称他一声“寰哥”。可微安知道,他本不是叫这个的。微安去查过他的底细,知道他原是寰美的公子,亦是人中龙凤。偏遇上家中大难,才落得如此境地。
他说:从此以后,没有沈逾安,只有沈寰。
两年多的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天夜里,微安去敲他的门,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商讨生意。开了瓶酒,一杯又一杯,喝着喝着躺倒在地,也不知是谁的唇先碰上谁,于是就燃了一团烈火,一夜无眠。
微安也曾绞尽脑汁地去回想,自己当时怎么就会救下这个男人。
可她没有想明白。
也许,这就是缘分。
这恐怕是唯一的解释。
此刻微安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那笑也愈发清雅。
沈逾安见她一脸清闲,方才还满腔的怒火压了下去,冷声说道,“她还有用。”
“有用?”微安念着这两个字,“雷绍衡已经入境了。”
这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有一组人马入境。
正往他们这边过来。
不须多久,就会直接找到他们。
依着这个速度,他们来得确实是挺快。
听见那名字,沈逾安的神情愈发阴狠起来,好似要将人活活剥了皮。
微安从衣服里掏出粉银色的烟盒,熟捻地取烟来抽,细长的烟卷,在她的指间夹着,那角度很漂亮。
她正要点烟,却被沈逾安一把夺下。
“做什么?”微安笑问。
沈逾安将打火机丢向远处的桌子,语气里有一丝不耐,“不要抽烟。”
微安取下唇边叼着的烟卷,兴味开口,“你怎么老是管我呢?这烟盒还是你送我的,你倒不让我抽了。”
沈逾安道,“我送你,只是礼物。但是也不代表,你可以抽。”
“送给我了,又不让我抽。你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微安叠着腿,单手支头瞧他。
沈逾安往旁边一坐,“你是女人,抽什么烟,对身体不好。”
微安起身来到他面前,跨腿往他身上一坐,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亲昵的不行。其实这样的姿势很是暧昧,身体都是贴着对方,还能感受到那炙热的硬挺。可是她却坐的那么正经纯质,好似这样的拥抱不过是爱人间的小动作,绝没有夹杂那些挑逗。
微安说,“毒药么?所以不让我抽?”
沈逾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腰,示意她听话。
微安很是喜欢这样的亲昵,低头就亲了他一下。
沈逾安道,“我刚去见了坤叔,形势很乱,那边动荡得不行,大概是出了事。春城那里,杨慕清被抓进了局里,他不知道能撑多久。泰城那里逮了一个小头目,还有几个手下,他们要是把事捅出去,那我们这里就会被抄。”
天龙会的头目是萨坤。
萨微安是萨坤的女儿,这帮里的大小姐。
天龙会在前几年,那可是走私贩.毒的黑.帮,既然能干这事,上头一定是有人罩着的。但是近日里似乎上头倒了,连带着这边也不稳了。再加上杨慕清那边被捅了出来,情况就更加复杂。杨慕清先前和天龙会合作,天龙会负责买卖,而杨慕清则是负责买卖后的洗黑钱。
事情一直办的很妥当,没有出过意外。
杨慕清虽是各个城市东奔西跑,但也赚了不少钱。
直到两年前,杨慕清彻底洗手不干。
天龙会也开始往正轨走。
若非是盛世一仗上,强行要杨慕清拿出那些钱去作斗争,那么可能还不会演变到现在紧张的局面。毕竟黑钱不出手,警方就找不到经手的下家,下家一旦捅出幕后的黑手,那篓子就大到不可收拾了。
天龙会虽然在这里很吃的开,可上边还有更大的帮.派压着抵制着。
就连萨坤也要低头。
微安望着沈逾安,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檀木香,轻声说道,“沈寰,这些年来你在我身边真好。”
沈逾安心里边就有些动了,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爬着挠着,痒到不行。
微安说,“那个女人,我在她的脖子里装了炸弹。”
沈逾安没有应声,但是他知道她在说谁。
微安又说,“不过我不想她死,我就想她这样战战兢兢地活着。”
沈逾安犹记得路嫣,花一般娇弱的美好,在他一度萎靡不振的日子里也给予过温暖,却不知那温暖是真是假,还只是一次逼不得已的接近。可他早就没有心思去知晓,她究竟是好是坏,早就不关他的事,不过是云烟,化开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微安将脸贴向他温热的肌肤,仿佛他们的心也一并贴近。
沈寰,你喜欢过她么?
你的心里现在还有她么?
微安无声问着。
他的手轻抚着她,将她按向胸膛。
他才是毒,温柔的毒。
……
当启烈横冲直撞奔进来说有人闯进来了时,沈逾安与微安正在推测雷绍衡等人的动向。
听见消息,微安面上有惊愕一闪而过,随即望向沈逾安。
任是谁都知道,该来的人,总算是来了。
沈逾安平静笑了笑,不起半点波澜,“动作还挺快。”
微安皱眉,望向启烈问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妈的,他们已经闯进我们的地界范围,狙杀了数名兄弟,我们判断,这是一支由雇佣.兵组成的队伍,人数应该不多,但是各个都是能手。目前占据了一处小楼,没有再行动,似乎在等什么。”启烈也是练家子,跟随了天龙会十余年,是萨坤的心腹之一,和右荃两人更是天龙会里的左膀右臂。
沈逾安挥手让启烈出去了。
微安迟疑了一下,“我们要反击吗?”
“不急。”沈逾安笑道,眼底有不尽张狂的本色,声音却很是低沉。
“我们也等?”微安幽幽问道。
“等。”
果然,不过是半天的功夫,右荃又跑了进来,“大小姐,雷绍衡指明要见你。”
此时天色渐黑了。
微安欲起身。
沈逾安却按住了她淡淡道,“我去。”
微安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很快,便镇定下来,漆黑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好,小心点。”
被雷绍衡等人占据的吊脚楼离他们并不远,直接喊话双方都能听得见。面点这个地方,树木密集,枝叶繁茂,其实更适合悄悄地潜伏袭击。雷绍衡敢公然喊话要见微安,可想这周围必定有不少的眼睛。
说被包围,也不为过。
他们竟然能耐到这个地步,而且若非是对这里熟悉,那么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落脚点。看来他们在之前就做过详细的部署,但是又是在什么时候。沈逾安垂眸思忖,想起秦臻有段日子里曾经来到过缅甸边境,他们就使计让他入.狱。现在回忆,应该是那时候了。
雷绍衡这人,从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这一点沈逾安很清楚。
他往外一站,身边跟着启烈右荃以及不少好手,几道红色激光瞄准线从密集的林木中自不同的角度射过来,重合在沈逾安的眉心。
启烈右荃尚能保持冷静,他们身后的人却慌作了一团,拔枪四处瞄着。右荃冷喝一声,才让他们没有乱了阵脚。
沈逾安却不慌不忙,提高音量慢慢说道,“请雷先生一个人过来。”
而在另一座小型吊脚楼之上,雷绍衡和秦臻两人并肩而站。
秦臻终是瞧见放话的男人,又是定睛一瞧,眼底聚起几分冷冽和诧异,低声一句,“原来是他。”
这一场布署太久的局,从杨慕清第一次开始攻击盛世开始,幕后不断在操作的人,哪怕是盛世败倒,也没有能够引出的男人,不料竟是他,先前已经被宣告死亡实则却还活得完好的沈逾安。
雷绍衡也看见了沈逾安,冷俊的容颜凝重,微抿的唇很是薄凉。
秦臻冷凝着面孔,听清了沈逾安的话,转而面向雷绍衡。
雷绍衡有所动作似要下去。
秦臻开口叮咛,“这很危险。”
雷绍衡道,“他的人跟货都在这里,他还不敢动我。”
“但这里始终是他的地盘,我们带来的人不多,万一……”秦臻本不是会退缩的人,可这是非常时期非常地带,一切都不由他们作主,更何况眼下的敌人是要将雷绍衡置之死地的人,这就愈发不好说了。
雷绍衡目光一凛,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夜色,落在不远处那座灯火尚亮的小楼里,“不会有万一。”
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很慢,却很坚定。
背影是秦臻熟悉的挺拔宽厚。
这倒不像是要火拼的样子。
雷绍衡是被那边的人礼貌的请进去的。
何为礼貌?即恭恭敬敬的不像亡命的匪徒。
启烈与众人举着武器将前来的雷绍衡与沈逾安围在当中。
不太大的房间,因为这许多的人而显得有些拥挤。
沈逾安一边亲自动手泡茶,一边对启烈使了个眼色。
启烈胸膛起伏的厉害,细看还能从凌厉的眼神中看到兴奋的嗜血的光彩,对着雷绍衡的时候,就有了举枪将他的脑袋蹦碎的念头。然而收到沈逾安的暗示,很是不忿,终究还是领着人退了出去。
右荃却始终站在沈逾安身后不动。
“雷先生趁夜前来,可有要事?”沈逾安泡茶的姿势很是优雅安然。
当年那个儒雅温润却还不够胆识气魄的公子哥,如今已经彻底脱胎换骨,处事不惊沉稳有担当。岁月磨砺的不单单是那些风华,更是人的心志,一颗时刻想要复仇的心。
雷绍衡施施然接过他递来的茶杯,“我来找沈公子,换一个人。”
“哦?”沈逾安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雷先生的筹码是?”
这是一场较量。
虽不动声色,没有火光,但是紧张压抑。
雷绍衡凝聚视线看向了他,深邃锐利的眼眸,像是锋利的刀刃,“沈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令姐的下落么?”
只是这一句话,就犹如湖面掉落的叶子,还是起了些起伏。
沈逾安的笑容僵在指间,握着精致茶杯的手不曾颤抖,但是滚烫的茶水陡然跳出来几滴,尽数落在他的手上。
“你这话,什么意思?”
雷绍衡悠然喝完手里的茶,淡淡一抬眼,“我恰好知道令姐的下落。所以沈公子掂量掂量,我这筹码,够不够分量?”
沈逾安很快回过神来,将茶杯放下,嘴角弯起的弧度甚至称得上柔和,“那么明天晚上,雷先生带着你的筹码再来吧!”
他说着,唤了右荃送雷绍衡出去。
仿佛,这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宴客而已。
雷绍衡毫发无损的回来,秦臻才算松了口气。紧跟着便听见雷绍衡要他联系疗养院,明天之前务必要将人送过来。
雷绍衡走后,沈逾安坐着沉思并不多言。
微安悄然而至,在他身边坐下。她已从右荃那里知道他们这次谈话的主要内容,一人换一人,多么公平合理的买卖。只是雷绍衡的筹码,却是让人出乎意料,曾经以为不见的人,竟是突然的出现了,在一切过后平静又危险的氛围里冒了出来,如雨中的春笋一般。
微安垂眸,轻声说道,“若是真的,那就好了。”
沈逾安沉颜,没有表情的脸上,是一抹孤寡的淡然。
沈逾安站起身来。
微安道,“你去哪里?”
“地下室。”
微安眼眸一凝,吐出两个字,“澡堂。”
蔚海蓝等人虽然是阶下囚,可是也被招待的似客人。每隔几天,还是可以洗澡的。由看守的人押过去,外边监视着,她们就在堂子里洗。温热的水,新鲜的空气,却是一条道见不到外边的光景,摸黑的紧。就像是被罩下黑布的房子,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外边。
两人只有十分钟时间,来不及感受更多水带来的欢愉,就又被呵斥着而起。
两人拿过干净的衣服换上,感觉神清气爽。
凌蓉不禁笑道,“还多亏了你,我才能洗澡。”
凌蓉被关到这里后,还真没有洗过澡。想起那天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又想起那个男人的举动,她也料到这里面的奥妙。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原因有时候很简单。不过无论是什么,蔚海蓝的出现,让她明白,他们的确是针对她而来的。
两人就要被押着回地下室,看守她们的其中一个男人道,“你这边走!”
蔚海蓝不动声色,就跟随着那个男人去了。
只是隔了一个过道,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几张椅子和桌子。
椅子里却坐了个男人。
蔚海蓝看见是他,沈逾安抽着烟,星火在燃着光芒,她站定在原地,不向前也不后退了。
沈逾安缓慢地抬起头来,云里雾里间,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这样的目光,是曾经没有过的。
他那样一个清澈儒雅的少年,只是烂漫微笑。
所以就连注目,都带着他的温柔。
可那些过往沉沉浮浮,好似在这样冷峻的注目里淡去了。
沈逾安瞧过她还略微带些红肿的额头,瞧过她身上那件简朴的外套,兜转到她的脸上。
好似放了心,他才幽幽说道,“蓝,赌一场吧,赌他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