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四月中旬。
一大清早,江旭已经准备好早餐。那么高大的男人,围了个可笑的围裙在替她准备早餐。桌子上摆着荷包蛋、牛奶、面包还有清粥。伊盼儿走下楼来,闻到了诱人的香味,应该让人很有食欲。
可是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盼儿,你起来了。”江旭解下围裙,正拿出切好片的苹果盘。
伊盼儿“恩”了一声,走到餐桌坐下。江旭坐在她对面。两人面对面一起用餐,这似乎已经是习惯的事情。江旭将荷包蛋淋上了汤汁,拿到伊盼儿面前,关心地说道,“多吃点,你瘦了好多。”
“谢谢。”伊盼儿轻声说道,却依旧不动筷。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粥,食不知味。
江旭皱起眉宇,沉声说道,“盼儿,不要再去警局了,伊叔叔和阿姨的事情不是已经告一段落了吗?那个叫千叶的女人也已经投案自首!你要开心一点!叔叔和阿姨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你现在应该注意你的身体,多吃一点!”
江旭并不知道其中的纠葛,伊盼儿也没有告诉他。
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牵扯进来,毕竟幕后的人还没有露出水面。可是自从他离开已经有好几天了,为什么没有联系她呢?是不是出事了?还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不,不会的,一定是她多想了。
他是天皇,这个男人在日本的势力已经大到可怕。
还是,他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
伊盼儿每天都对自己说要耐心等待,但是那天他离去时,她心中萌生的隐隐不安却让她无法平静。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伊盼儿不自觉地握紧了汤匙,也不再喝粥。
“怎么了?”江旭见她失神,沉声问道。
伊盼儿回神望向他,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吃不下了。”
“你才吃了一点点。再吃点。”
“我真的吃不下。”
江旭见她连连摇头,也没辙了。吃过早餐,伊盼儿收拾桌子去洗碗筷。江旭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眼中温暖如潮。他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静静地看她。忽然,有些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后。
伊盼儿感觉到有人接近,她刚要开口,却被人从身后抱住。
“江旭!”
“盼儿……”江旭小心翼翼地抱住她,让她靠向自己的胸膛,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什么时候你才肯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呢?”
听见他这么问,伊盼儿手中的碗落进了水池里,浸入池底。她的手触摸到水的凉意,心是被温暖的,却也是歉然的。她平视前方,女声轻而有力,那样坚决地拒绝了他,“对不起,江旭,我们没有可能的。”
“不要这么快就拒绝我!为什么都不考虑一下?”江旭收紧了手臂。
“因为你喜欢我,对我好,关心我,所以我更不能接受你。”伊盼儿平静地说道,转身面对他微笑,“我怎么能欺骗这样的一个男人,我的心里爱着别人,我没办法做到爱着别人的时候还跟你在一起。”
“哪怕他伤害你,你还是忘不了他吗!”江旭气愤地质问,更是替她不值。
“我也想忘,就是忘不了。你知道我找了他两年了。”伊盼儿像是在说一个故事,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我以为他死了,每天都睡不着觉。一睡觉就希望梦到他,可是每次都梦不到。”
“他现在还活着,和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你知道我再见到他时的心情吗。”
伊盼儿扬起幸福的微笑,忽而的美丽刺痛了江旭的双眸,“我相信他一直爱着我,把我放在心里,就像我爱他一样。”
“同样信仰?”江旭冷哼了一声,眼底迸发出羡慕的光芒,“有些不切实际。”
“人总要疯狂一回。”
“你疯狂了太多回了。”
“江旭。”伊盼儿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感激他这些日子的陪伴,“从前的我很任性很自私,脾气也很坏。谢谢你照顾我陪伴我,真的谢谢。”
“我不需要你的谢谢。”江旭眼中温柔一片,泛起惆怅。
他想要呵护疼爱的女人,似乎总是和他有缘无份。曾经,童天爱是一个。后来,伊盼儿又是一个。只是童天爱已经嫁给了秦晋阳,得到了幸福。那么她呢,又会在什么时候得到幸福?又一个两年吗。
“江旭。”伊盼儿拥抱了他,就像是拥抱一个亲人,“多了一个哥哥,我好高兴。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一个哥哥。”
“你这么暴力的一个女人,谁当你的哥哥就倒霉了。”江旭感慨地说道,依旧不想放弃,“那么你准备继续等?”
伊盼儿缄默了,半晌才道,“不知道。”
“给个时间,我可以预先占个位置。”江旭忍不住苦笑。
“你值得更好的女孩。”伊盼儿望着他,真诚地祝福。
“更好的女孩……”江旭叹息,笑得苦涩,“这个拒绝人的理由还真是不怎么样。哪怕是备用,你也不需要吗?”
“堂堂江氏企业的少东,想嫁你的人大有人在。”
如此委婉的话,却丝毫不留余地的拒绝。伊盼儿一贯的雷厉风行。
“叮铃铃——”电话响了。
伊盼儿擦了擦手,走向客厅去接电话。她接起电话,神色微变。匆忙挂断电话,她急忙脱下围裙。江旭走出厨房,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要去警署。”
“我送你去。”
刚才那通电话是李探员打来的,他声称收到了一封秘密邮件。
署名为城源望。
伊盼儿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万分震惊,她立刻赶往了警署。坐在车内前往警署,伊盼儿想到闻奕派了律师前来替千叶绮华辩护,如今又是城源望发送了秘密邮件。一切像是谜团,却又隐隐地察觉到谜底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江旭一边开车,余光瞧见她神色匆匆,关心地问道。
伊盼儿回神,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什么。”
“真的?”江旭知道不可能没事,又是狐疑问道。
“真的。”伊盼儿笑笑,却是暗暗握紧了拳。
江旭不再勉强她,她的个性一向坚决,她不想说,他再追问也没有用。
车子一路驶向警署,在对面的马路停了下来。
“江旭,谢谢你送我过来。”
伊盼儿急忙打开车门,想要下车。可是她的手却被江旭抓住了,伊盼儿一愣,扭头望向他。江旭的手往下滑去,慢慢地握住她的手,他扬起唇角,笑着说道,“刚才你说了很多,可是我只有一句。”
“两年时间,两年以后他没有回到你身边,请你嫁给我。”
伊盼儿心里咯噔一下,一阵酸涩流淌。她知道他怕她孤单寂寞,更知道她这样的女孩儿其实怕极了一个人,不管这份喜欢有多深,她是那样感动。伊盼儿想要说些什么,他却松开了她的手。
“不是有事要忙吗?还不快去?”江旭催促道。
伊盼儿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愣了片刻,只是抿着唇下了车。江旭坐在车内朝她微笑,伊盼儿迈开脚步,在他的注目下走向了警署。天气还算晴朗,心里一阵莫名的愁绪,伊盼儿突然很想很想他。
闻奕,为什么连一个电话也不打给我?
警署内的办公室内,李探员将邮件打印的纸张递向了伊盼儿。
伊盼儿伸手接过,低头瞧见纸张上所写的内容,一下子惊呆了。
窃取的商业资料,包括害死父亲和阿姨,还有暗杀远承负责人……这一系列事情都和千叶绮华没有任何关系。窃取资料以及害死伊氏夫妻,千叶绮华根本就不知情。至于暗杀远承负责人,也是因为受到要挟。
简短的邮件,却将事情经过诉说得完整。
而这封邮件的署名为——城源望。
“我们已经和东京警方取得了联系,原本想要带回这名罪犯,但是东京警方声称他昨晚已经死了。”李探员沉声说道,“死因疑为黑帮仇杀,案件还在受理之中。这几张照片是让对方拍下死者的照片,传真过来的。”
李探员将死者照片递到了她面前,伊盼儿拿起照片一看,果然是他。
死了。
伊盼儿不敢想象,怎么会死了?
城源望?他死了?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害死她家人的凶手是他?那个总是眯着眼睛微笑,温煦儒雅的男人。伊盼儿原本以为是藤原春日,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城源望,思绪再次乱成一团,压抑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
“盼儿,你没事吧?”李探员见她脸色苍白,担心地问道。
伊盼儿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他,“李Sir,我想见千叶绮华。”
……
幽静的暗室,伊盼儿坐在椅子上等候。
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千叶绮华在狱警的带领下来到了暗室。千叶绮华戴着手铐脚铐,走路十分不方便。她默默地走到空着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低下了头,像是前些日子一样,不打算开口说话。
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伊盼儿突然说道,“城源望派你来台湾的。”
千叶绮华冷漠的神情突然有一丝异样,又恢复了沉静,缄默不语。
“他为什么要害我的家人。”伊盼儿继续问道,心里的困惑伤心纠结夹杂在一起,“是不是因为藤原春日。”
千叶绮华盯着地板,像是个听不见的聋子一样。
伊盼儿停了声,忽然轻声说道,“城源望,他死了。”
眼眸一紧,空洞的瞳孔收缩,千叶绮华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愣了数秒,猛地抬起头望向伊盼儿,那样急切,那样愤然,完全不信,“你说谎!他没有死!”
“他真的死了。”伊盼儿瞧见她悲愤交加的神情,幽幽说道。
“他不会死!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伊盼儿将事情的始末全盘道出,没有任何隐瞒,“台南警署收到了一封秘密邮件,邮件里详细的写明了这一系列案件的主谋,也替你做了澄清。邮件是以城源望为署名发送的,发送的IP来源,证实是英皇财团,他的私人办公室。”
“原本想要去押送他回国,但是东京警方声称他已经死了。死因疑为黑帮仇杀。”
千叶绮华拍案而起,眼神闪烁恍惚,“不可能的!不可能!他不会死的!”
“他死了,这是事实。”
“我不会信的,我不会……”千叶绮华痴痴地呢喃,疯了一般。
其实伊盼儿也同样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是城源望的尸体已经陈列在东京的警察厅。她瞧见了他死去的照片,也分辨出这张照片并没有经过任何修饰。那个躺在冰柜里的男人,那个闭着眼睛的男人,他确实是城源望。
伊盼儿从李Sir那里索要了一张照片,她将照片递到千叶绮华面前。
千叶绮华低下头,颤着手拿起照片,视线模糊不清。
只是一眼,她就清楚地分辨出他。
照片里那个人,苍白的容颜,没有血色,永远沉睡,不会再睁开眼睛,不会再露出笑容的他,躺在冰柜里,浑身都被冻得僵硬。他躺在冰冷的柜子里,以后就会躺在冰冷的地下,独自沉睡。
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去看日出了,再也不能和他说话,再也不能看见他。
“嗨,我叫城源望,你叫什么名字?”
“千叶,你又没有吃饭吗?走吧,工作虽然重要,可是总不能忘记吃饭吧!”
“好无聊,有没有空陪我去看日出?”
“其实你应该多笑笑,整天绷着张脸做什么呢,女人就应该多笑才可爱。”
耳畔回响过他或微笑或叮咛或关心的话语,眼前也闪烁过以往的情景,一幕幕回忆那样鲜明,就好象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但是,但是那个还活在脑海里的人,却就这样忽然之间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
再也……
再也碰触不到他,只能在记忆里凝望他。
城源望……
千叶绮华双手捧着照片,豆大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了出来,一滴、两滴……越来越多,越掉越急,落在了照片上,湿润了照片,他的苍白脸庞沾湿了泪水,在她眼里模糊不清,她突然有些慌张,伸手去擦泪水。
但是看着照片,千叶绮华依旧咬牙说道,“我不会信的!我才不会信!”她颤抖了手,迟疑地又是那样坚决地将照片放在桌子上,“你在说谎!我不会信的!”
千叶绮华站起身来,椅子发出颓长的声响。
“千叶医师。”伊盼儿没有阻止她离去,只是平视着前方,轻声说道,“能告诉我原因吗?”
千叶绮华恍惚的视线有了一丝焦距,却又慢慢散去。她的神情像是终年不化的冰雾,再也不会为谁欢喜为谁忧愁。她迈开脚步,脚铐发出沉重的声响。房门打开了,两名狱警押送着她回到监狱。
脚步声伴随着脚铐的声响,慢慢远去。
伊盼儿心里一沉,久久没有回神。
晴朗的天空,照下的阳光都不再温暖。
千叶绮华呆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她抬头望向天空,又是慢慢地低下头,忽然就轻轻地啜泣起来。她的哭声在监狱中盘旋,压抑的哭泣声慢慢转变为声嘶力竭地哭吼,像是要发泄心中所有的伤心悲哀。
她哭得让人心惊心悸,让人感觉凄凉。
千叶绮华已经睁不开眼,她跌坐在地上,将自己蜷缩在角落,任由泪水洗刷自己的双眼,洗刷自己的脸庞。
自己的啜泣声中,她仿佛瞧见那个思念的人,他那样执拗地说。
“有一个传说,说的是有那么一只鸟儿,它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世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
“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寻找着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才歇息下来。然后,它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上,便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了歌喉。在奄奄一息的时刻,它超脱了自身的痛苦,而那歌声竟然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
“那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
“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着,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
“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最深痛的巨创来换取……”
望,你换取到了什么?
……
日本,东京。
寂静的夜御馆,像是没有生气的古宅。
藤原春日已经醒来,安静地躺在常御殿的卧房内。她睁开了眼睛,瞧见黑崎闻奕坐在一旁,显然是彻夜未眠的样子。藤原春日呆呆地望着他,瞧见他眼底深深的阴影,忽然是心疼,比身体的疼更加厉害。
藤原春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不想惊醒他。
可是她的手刚触碰到他,黑崎闻奕马上就醒了。
一双深邃的眼眸望向了她,她瞧见他眼底闪烁的光芒,直接慑入她的灵魂深处。
黑崎闻奕凝望着她,沉沉开口,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她从小就失去了妈妈,以为妈妈死了。后来又以为是因为继母的原因,所以妈妈离开了家,离开了她。她甚至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生死不明。”
“她恨她的父亲,恨她的父亲娶了别人,逼走了妈妈。”
“没有人告诉她这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她爱的妈妈已经在另一个国家幸福地生活。她有了新的家庭、属于她的丈夫和孩子。她一个人生活在寂寞里,直到长大,她仍旧不能原谅她的父亲,却发现更不能原谅自己。”
“她其实爱她的父亲,却又告诉自己,父亲害妈妈离开了。她想得到关注,却告诉自己不可以。她又害怕父亲有一天会真的忘记自己,所以总是伤害他伤害自己,以为痛到心里就能记得更久。”
“她又想,如果当时自己懂事一点听话一点,妈妈会不会就留下来了。”
“可是她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她最大的心愿是能见妈妈一面,但是这辈子恐怕直到死了,也不会再见到了。因为她的妈妈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甚至都不知道她葬在哪里,还满心期待地她还活在某个角落,有那么一天,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她连最后的家人也失去了。”
“这个世界上,怕寂寞怕孤单的人不只你一个人。”
“春日,你拥有了妈妈十多年的爱,你比她拥有的多,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