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东城门。
回鹘使团在武卫士兵的带领之下，来到一旁的小门。
小门处，已经有礼司官员等候多时了。
季少怀看着走过来的回鹘使团，又转而看向城内。
“尚先生还要多久到？”
一名书吏额头冒着汗渍，道：“尚先生今早去了秦州大营，至少还要一炷香才能回来。”
季少怀无奈一笑。
转而，他快步上前，微微拱手。
“都督府礼司季少怀恭迎回鹘使者。”
朝格仓也是快步上前，深施一礼：“回鹘使臣朝格仓见过季大人。”
城门处来往的百姓听到是回鹘使团，纷纷侧目观望。
百姓用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回鹘使团。
朝格仓低声下气的模样，更是让很多秦地百姓放声大笑。
秦州强大之后，百姓更加自信，脸上洋溢的笑容更多，但对回鹘的仇恨依旧没有削减。
听到百姓耻笑后，回鹘使团中绝大部分人都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朝格仓。
朝格仓不以为意，而是低声问道：“季掌固，不知庆阳侯何时与我会面？”
季少怀说道：“我主明日将与你会面。”
朝格仓语气有些焦急：“今日不行吗？”
季少怀看着朝格仓，过了会儿，才笑道：“使者一路奔波而来想必很是劳累，先休息一晚。”
朝格仓无奈应道：“一切听从季掌固安排。”
季少怀微微一笑。
这才对嘛。
以礼相待，是因为大炎乃是礼仪之邦。
但到了秦州，就要听从秦州的安排。
翌日，上午。
都督府衙，接待厅。
朝格仓坐立不安，不停的询问侍从庆阳侯何时召见。
侍从给的回答千篇一律：勿急，我主还在集议，稍后便会召见你。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侍从才走过来。
“使者，我主召见。”
朝格仓起身道：“还望前方带路。”
秦牧并没有故意刁难朝格仓，他确实在召开集议。
“外使朝格仓拜见庆阳侯。”
秦牧好奇的打量着朝格仓。
一位身材消瘦的老头。
地奇星传回的情报中多次提及朝格仓，此人是回鹘汗国三代老臣，更是吉布哈的绝对心腹。
“使者免礼。”
秦牧问道：“使者来秦州的目的，我已知晓，不知回鹘需要哪些帮助？”
朝格仓说道：“回鹘需秦州放开粮食限购，允许回鹘牧民在乌纳山谷集市放心购买粮食。另，希望秦州能够出售十万石粮食，价格可比市场粮价高出一成。”
秦牧摇头道：“使者出使秦州，想必事先了解过秦州的情况。今年开春之时，秦州便东出收复灵州，战争一直持续到六月底。
秦州拿不出十万石粮食卖给回鹘，使者换一个请求。”
朝格仓内心非常无奈。
秦州的情况他自然知晓，所以他知道秦牧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秦州有益州作为粮仓，怎可能拿不出十万石粮食。
朝格仓连忙道：“侯爷，粮食价格可提高两成。”
秦牧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才说道：“粮食的放开与出售，会有人与你洽谈。今日与你会面，主要想与你交流草原的局势。”
“使者可曾听闻极西之地的塞尔柱帝国？”
朝格仓神色一沉，道：“听闻过，塞尔柱帝国是极西之地最为强大的帝国。哈日贵逃离草原之后，在塞尔柱帝国的帮助之下整合铁勒十五部成立北纥。
去年，汗国得到消息，北纥贼子与塞尔柱帝国关系破裂。”
秦牧平静道：“如今北纥再次获得塞尔柱帝国的援助。”
朝格仓神色大变，恭敬地问道：“塞尔柱帝国给北纥贼子提供了哪些援助？还望侯爷能够告知，回鹘感激不尽。”
说完，朝格仓跪伏在地，大礼朝拜。
秦牧说道：“使者起来吧，秦州也不知塞尔柱帝国为北纥提供了哪些援助。毕竟塞尔柱帝国距离秦州太过于遥远，而秦州与北纥之间也隔着回鹘。”
朝格仓没有起来，反而再次施礼。
“还望秦州能够出售更多的粮食。”
秦牧说道：“粮食出售的相关问题，会有人与你洽谈。使者可以放心，秦州会给予回鹘必要的帮助。”
“多谢侯爷。”
简单交流一番后，侍从将朝格仓领到了一旁的房间之中。
尚文益和季少怀坐在桌子旁，正在低声交谈。
看到朝格仓进来，季少怀连忙介绍道：“使者，这位是尚文益尚先生，全权负责秦州与回鹘之间的谈判。”
朝格仓快步上前施礼：“外使见过尚先生。”
尚文益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使者请坐。”
双方坐下后，尚文益开门见山道：“使者，贵国想要秦州开放乌纳山谷集市的粮食销售，原则上没有问题，但都督府衙需要考虑秦地百姓的感受。
关远郡沦陷三十年期间，对秦地造成了多少伤害，人尽皆知。秦州商人在乌纳山谷集市售卖粮食，在民间早就备受争议。”
朝格仓心中一急，刚想开口就被季少怀抢先了。
“尚先生，下官有不同的看法。如今草原局势严峻，倘若仍由北纥攻打回鹘，必将造成大炎西北及北方局势动荡不安。
我方开放粮食售卖，是站在大局之上，是为秦地百姓着想。”
朝格仓倘若还反应不过来，他就不会成为回鹘的三朝老臣。
“尚先生宽心，秦州开放粮食售卖，粮价可适当提高一成。”
尚文益偏头看向季少怀，问道：“一成够吗？狄府令貌似说过，粮食多卖出的价格将全部划归为民生补贴，发放给秦蜀两地百姓。”
季少怀则是看向朝格仓：“使者，一成着实太低了。因为东出之战，秦蜀两地的粮食本就短缺。至少提升两成半，都督府衙才能向秦地百姓有所交代。”
朝格仓皮笑肉不笑，道：“尚先生，季掌固，两成半是否太多了？”
尚文益轻笑道：“并不多，乌纳山谷集市交易多为以物易物，回鹘牧民出售草药、皮草和牛羊，这些物品对回鹘牧民来说唾手可得，即便粮价上涨两成半，回鹘牧民也能接受。”
朝格仓难以置信的看着尚文益。
此人一袭儒衫打扮，可读书人能说得出这种话吗？
大炎读书人何时变得如此厚颜无耻？
朝格仓深呼出一口气，沉声道：“乌纳山谷集市的粮价可上涨两成半，秦州还需私下出售十五万石粮食给汗国。”
“绝无可能。”季少怀凝声道：“秦蜀两地何来十五万石粮食卖给回鹘？最多五万石，且粮价需上涨五成。”
朝格仓胸膛剧烈起伏，语气发颤：“季掌固，你这是趁火打劫，有失大国风范。”
尚文益抬手示意朝格仓别太激动。
“季掌固，五万石粮食对如今的草原局势难以产生影响。我的建议是售卖八万石，粮价提升三成即可。”
尚文益笑问道：“不知季掌固和使者可有异议？”
季少怀摇头道：“下官没有。”
朝格仓莫名的看着两人。
他算是看明白了。
只是形势比人强，朝格仓只能硬着头皮问道：“粮价提高三成没问题，粮食数据可否提高至十万石？”
尚文益和季少怀相视一眼后，前者说道：“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十万石粮食都是陈粮，使者接受吗？”
朝格仓咬着牙，道：“可以。”
季少怀笑道：“十万石陈粮还有三天便可运抵拒北关，贵国需尽快准备相应的钱财或货物。钱财只收金银，货物只收牛羊马匹。”
朝格仓身躯一震。
粮食三天后就能运抵拒北关，这说明运粮队伍至少提前了十五天出发。
朝格仓踉跄的站起身，对着尚文益和季少怀施礼。
“多谢尚先生和季掌固，购买粮食钱财和牛羊，会尽快送至乌纳山谷。”
朝格仓走出都督府衙时，神色恢复正常。
他朝着跟随而来的回鹘官吏，笑道：“粮食买到了，十万石，我们现在便返回草原。”
季少怀看着离开的队伍，有些讶异。
“尚先生，难道说三成价格太低了？”
尚文益说道：“是十万石陈粮太多了。十万石粮食足以让回鹘撑过此番危机，加之乌纳山谷集市粮食放开售卖，回鹘可以更加从容地阻击北纥。”
季少怀无奈道：“益州积压的陈粮实在太多了，民间陈粮价格一降再降，将十万石陈粮卖给回鹘，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尚文益摇头失笑：“季掌固说笑了，天下大乱之际，怎会嫌弃粮食过多。陈粮只要不发霉，就还可以吃。
我已经建议主公，秦蜀两地一定要建设存储陈粮的仓库，以应对灾年和荒年。”
近几年益州风调雨顺，粮食丰产，可保不齐哪一年大旱或大水就会降临。
今年大炎三十六州中，并州和登州以及沧州，就有多个郡出现干旱，南方多个州亦出现洪涝灾害。
原本尚文益建议主公只卖给回鹘五万石粮食，可主公拒绝了。
主公认为，倘若不多卖一些粮食给回鹘，回鹘可能会撑不住。
尚文益隐隐感觉，主公非常忌惮塞尔柱帝国。
这让尚文益很费解。
他仔细翻阅过黑冰台汇总关于塞尔柱帝国的情报。
情报描述中，塞尔柱帝国是极西之地最为强大的国家，疆域与大炎相当，人口超过三千万。
尚文益并不认为一个人口三千多万的国家，会对大炎造成太大的威胁。
即便塞尔柱帝国的人口超过六千万，尚文益依旧不把塞尔柱帝国放在眼里。
因为塞尔柱帝国距离大炎实在太远太远了。
尚文益收回思绪，道：“去向主公汇报吧。”
阁楼二楼。
秦牧坐在阳台上翻阅着奏章，听完两人的汇报后，说道：“回鹘与北纥之间的战争，保持关注即可，无需过多干预。
寒云，你转告户司和商业司，乌纳山谷集市开放粮食售卖，也要有一个度。别让回鹘饿死，别让回鹘被北纥覆灭便可。”
“诺。”季少怀应道。
季少怀先行一步离开，尚文益便问道：“主公，塞尔柱帝国有何不同之处吗？”
秦牧笑了笑，放下手中奏章。
“这个问题，文若昨天也询问过。塞尔柱帝国的情报，你已经看过，为何不联想西域与北纥的情报呢？”
闻言，尚文益低头皱眉沉思。
过了会儿，尚文益猛然抬头，表情惊异。
“塞尔柱帝国图谋北纥的同时，还想将西域打造为后勤转运之地。”
秦牧问道：“季春，你认为可能性有多大？”
尚文益再次陷入沉思。
“主公，恕微臣愚钝，臣不知。”
秦牧轻声笑道：“你和文若的回答一模一样。前几日，我重新回看了关于草原的情报，心中忽而涌现一抹不安。
其实，我也不知道塞尔柱帝国是否真的在图谋北纥，在将西域打造为后勤中转地。”
尚文益深吸一口气，道：“主公，臣提议需要加大对北纥、西域以及塞尔柱帝国的监视。”
“这件事已经在做了。”秦牧说道：“西域黑冰台已经开始接触塞尔柱人，不出意外，明年黑冰台便可进入极西之地。”
有时候直觉玄之又玄，但秦牧不敢不信。
特别是穿越来这个世界后，秦牧特别相信自己的直觉。
……
八月初十。
京畿，朝江县。
繁琐的礼仪之后，开耀帝在纯圣太后的牵手之下，缓缓走上高台。
高台之下，李建益、郑文宾，周名、柳河以及钟进等各大势力的使臣分列站立。
今日起，年仅六岁的开耀帝将正式成为大炎天子。
由于天子年幼，左右两相将总揽政事，太后则是带着天子垂帘听政。
祭天登基仪式结束之后，朝廷官员纷纷跪伏在地。
“陛下万岁。”
“众卿平身。”
众臣起身之后，纯圣太后带着天子走到众人面前。
“众卿，天子乏了，登基大典及政务便交由诸位爱卿。”
纯圣太后说完，便牵着天子乘坐马车离开了。
看着马车离开，不少人的神情微变。
李建益和郑文宾更是皱起眉头。
因为与以往不同的是，纯圣太后今日的表现出人意料。
不再柔弱胆怯。
